漠北之战,卫青支开李广和赵食其的两万骑兵,催兵北进,行数百余里,至大漠西侧,来到燕然山东南方向的蒲奴水,意外遭遇伊稚斜单于大队人马。匈奴每年正月春祭,各部落首领小会单于庭。而从边塞俘虏口中得知,伊稚斜单于应该在单于庭,而不是龙城。
实际情况令汉军惊讶,伊稚斜单于不仅人在龙城,而且还挥兵南下到蒲奴水阻截,严阵以待,可见厉兵秣马、有备而来。
卫青作战喜欢用前军轻骑突进,用后军拉着辎重和兵器,前军则随时可撤回补充骑兵、战马、粮草、箭矢等,如此前军战力源源不断。自次王赵信熟悉卫青的战法,他建议伊稚斜单于,破此阵的关键,是将前军引开,再夺取后军的辎重,如此前军必成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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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以防万一,赵信又建议单于,将龙城的辎重送到北方,就算在卫青军兵临龙城前,匈奴仍未攻破其战车辎重,也有足够的时间与其周旋。
前将军李广、右将军赵食其率领两万骑兵,由东路进兵,军中鲜有匈奴降卒,路途不熟。伊稚斜单于派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假装迎战李广和赵食其,实则一步步将这支汉军带入大漠深处。卫青这个分兵的动作,后来遭到质疑,等于自断臂膀,丧失生擒伊稚斜单于的大好机会。分兵可以,是否有更好的方式呢?比如留下赵食其那一万骑兵。
图-漠北之战卫青战单于
卫青现在没有前军了,只好令公孙贺率左军一万骑急近,到中军的左前方,蒲奴水对岸呼应。
卫青坐镇中军,目送公孙贺军渡河,之间北方不远处尘土蔽天,无数轻骑奔驰而至,人喧马嘶,不计其数。
匈奴几排兵马势若奔雷般冲将过来,汉骑立即前冲迎敌,不让对方靠近武刚战车。
忽然数十支牛角号齐声吹动,匈奴骑兵大声欢呼:“大单于来啦!”双方骑兵都试图退出战场,却不住转头向北方张望。
只见黄沙蔽天之中,一队人马急驰而来,数骑并举一根长杆大纛[dào],顶端挂着一整张狼皮。欢呼声由远而近,匈奴骑兵勇气百倍。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策骑越众而出,他头戴铁盔,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双目精光四射,正是伊稚斜单于。
原来单于用五千骑引开李广、赵食其军,派赵信率万骑缠住汉军左翼公孙贺军,然后亲率五万余骑,在蒲奴水上游截住卫青中军。
伊稚斜单于和赵信策划多时,几乎是卧薪尝胆,如今用五万匈奴骑兵,包围汉朝大将军卫青的一万骑兵两万步兵。
伊稚斜单于先按兵不动,用一万骑移到东边上风处,一时万马践沙扬尘,战场四周涌起了一团团黄雾。此时日已将没,大风忽起,吹得尘沙滚滚,扑面而来,两军对面不能相见。
伊稚斜单于这么做,显然看破了汉军的弱点,一旦视野不清,汉军的强弩根本不知道往哪儿射。
单于这才下令,一万骑逼近汉军,然后绕汉营寻薄弱处突破。匈奴战骑的马蹄声逐渐形成巨大的轰鸣声,骑兵大军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一泻如注,气势磅礴,战场随着地面的剧烈抖动而震颤起来。
卫青下令用武刚战车环绕为营,令公孙敖领骑兵五千,守在外围。汉军战鼓擂响,铁骑启动。公孙敖无法判断匈奴铁骑从主攻何处,便绕着大营走,一时刀光矛影,箭矢飞射,杀声震天。
激战了半个多时辰,天已黑下来,汉军折损上千骑兵,战马损失三千多匹。还好卫青营中备有两万匹战马,失去战马的战士跨上战马又是骑兵。匈奴的损失也不相上下,但这次匈奴骑兵多,战马多,如此打下去汉军必亡。
卫青派骑哨通知后将军曹襄,立刻率军逼近中军,但不要贸然攻击匈奴,布阵牵制敌人即可。
汉匈双方不断投入援军,又过了半个时辰,汉军总计折损骑兵三千多,战马损失过万,而且人困马乏。汉军骑射的本领不如匈奴,很多人一个照面就被匈奴的狼牙棒扫跌落马背,接着身披厚重的盔甲,与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搏命。这还是卫青中军精锐,要是曹襄那种后军,在没有弩箭掩护的情况下,战力根本无法与匈奴抗衡。
此时已经有匈奴骑兵,接近武刚车阵。但闻车阵中兵戈铿锵,马鸣萧萧,气场慑人。
武刚战车长一丈五尺,高六尺五寸,车箱四围包裹着一层铁壁,内藏兵器粮草辎重。上开小窗了望,下留弩眼,四围横排枪头,各车用铁钩连在一起。武刚战车使敌骑不得冲突,弩箭不能贯穿,当真是防御利器,只是太过笨重,只能用于防御。
又过半个时辰,外围骑兵战场越发接近武刚车阵。汉军一万骑兵系数登场作战,总计损失六千多骑兵,余者人人负伤,三万战马损失超过两万。汉军的武刚车阵却毫无反应,像一头熟睡的巨兽,安静地俯卧着,全然不在乎人类你死我亡的厮杀。
借着月色,战阵内的汉军利用武刚战车掩护,不时抛出长矛攻击匈奴骑兵,可见公孙敖的骑兵快要顶不住了。几个汉军把满身是血的公孙敖抬进车阵,公孙敖用力抓住卫青的手道:“大将军,快吹号吧,兄弟们死伤惨重。”
卫青差点落泪,紧握公孙敖的手道:“好兄弟,我欠你很多!再等等,胡人还不够近。”
眼见外围守将重伤,西河太守常惠和云中太守遂成自告奋勇,卫青便令二人各率五百骑投入战阵,与匈奴骑兵血战。
忽然“轰”的一声,匈奴人用骡子拉着一根断木,将一辆战车轰出一个凹陷,但没有击穿。随着多处响撞击声,匈奴人用断木持续冲击汉军的战车和铁锁,这样下去迟早会冲破大阵,那时汉军步兵面对匈奴骑兵,卫青这次麻烦大了。
“咚咚咚”,汉军营地传出击鼓声,接着武钢战车上燃起火炬,它们像刚睡醒的猛兽睁开眼睛。然后急促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武钢车阵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厉啸,弩箭破空而起,呈抛物线射向匈奴骑兵,敌人一个个坠马或人马一同轰然倒地。
这是卫青的一个新阵,当战鼓敲响,所有外围骑兵都向武钢车阵靠拢。当号角声响起,武钢战车每五辆为一组,间隔点燃火炬。也就是说五辆燃起火炬的战车两侧,各有五辆黑灯瞎火的战车。汉军骑兵立即躲到无火炬的战车前,而匈奴骑兵由于本能,会向有火光的区域靠拢。接着汉军点燃火炬的战车,犹如嗜血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强弩连发,吞噬敌人。
武钢战车上的火炬时明时暗,汉军骑兵的首要任务不是杀敌,而是根据灯光信号躲闪弩箭。匈奴骑兵成批中箭坠地,半炷香功夫,汉军射杀四五千匈奴人,余者惊魂未定,再不敢恋战,立即带伤撤出弩箭射程之外。
每辆武刚战车上都藏了一辆弩车,平时弩车只在城头和关隘配置,看不出它有多大威力。卫青料到这次攻击龙城,很有可能是一场遭遇战,因此装备了数百台弩车。几百台弩车轮番交错发射,那种惊天动地的威力连汉军都瞠目结舌。
弩箭破空的厉啸声停了下来,到处是重伤的匈奴人死亡前的哀嚎声,汉军步兵知道打退了敌军,欢声雀跃。
汉军左翼,蒲奴水对岸,左将军公孙贺夜战自次王赵信。公孙贺布阵密不透风,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攻杀了大半夜,各自折损上千骑。公孙贺不是没能力,是没动力,真逼他打起来,不说所向无敌,起码也是铜墙铁壁,匈奴人很难讨得便宜。赵信曾多次与公孙贺跟随卫青出征,一向觉得公孙贺只是个跟着卫青捡战功的纨绔子弟,这次以为能捏个软柿子,想不到一脚踢在铁板上。
汉军后方,后将军曹襄,摆出防御方阵过夜,而伊稚斜单于派了一万骑伏击。曹襄军前部,由一名校尉率千骑,试图打通与大将军卫青之间的通道,结果遭伏击全军覆没。这夜任凭麾下校尉如何请命,曹襄一直谨遵大将军号令,不派一骑增援。若曹襄派少股人马前往增援,不但起不了作用,大概率还要被匈奴伏兵吃掉。有时候心怀畏惧,才能活的长久,战场上尤其如此。
清晨,汉军放眼望去,四周原野上敌军人马遗尸遍地。卫青并曹襄军,清点战果。此战汉军一共斩首匈奴约一万四千人,损失约一万二千人,战马折损三万匹。其中卫青军斩首敌军万余人,损失九千余人,三万战马仅剩四千多匹。公孙贺军斩首上千骑,折损上千骑,无功无过。曹襄军有一千人覆没,杀敌甚少。
伊稚斜单于收拾兵马,总兵力不足四万骑。昨夜如梦魇,在某个时刻汉军忽然有如神助,令匈奴瞬间折损四五千骑,大军气为之夺。
匈奴大军一路撤到龙城,四万五千骑,摆出死战到底的态势。
卫青军还有三万八千人,其中一万八千骑兵,两万步兵。战马数与骑兵相当,再打下去,马就要比人少了。卫青重组大军,把后将军曹襄请到中军大帐,名为请其运筹帷幄,实际收其兵权。卫青以校尉郭昌、荀彘为前部,各率两千骑兵试探虚实。左将军公孙贺率本部八千多骑,仍沿蒲奴水西岸与卫青军平行北上。卫青的中军只有五千多骑兵,两万步兵,带着武刚战车缓缓北进。
其实龙城的匈奴骑兵只有一万五千骑,由自次王赵信统率。伊稚斜单于亲率三万骑,隐藏在燕然山西麓,匈奴人花了数年时间选择合适的山谷山洞,这次派上用场了。
等公孙贺的骑兵过去后,伊稚斜单于的三万骑悄然下山,渡过蒲奴水,与首战相隔五天后,从后方袭击卫青的中军。
伊稚斜单于特意派一队人马,赶到此前的战场,从汉军阵亡将士身上剥下两千多套战甲。伊稚斜单于打算用两千多穿戴汉军战甲的匈奴骑兵,作为先锋冲击武刚战车,只要打开一个口子,后队匈奴骑兵一旦杀入车阵,就如狼入羊圈,里面的汉军步兵绝无活路。
首战是夜战,匈奴人看不清武刚战车阵,输得莫名其妙,还是不甘心就此战败退兵。
汉军骑兵很快不敌,拨转马头纷纷向武刚战车阵内撤离。汉军打算用武刚战车对付匈奴骑兵,这也正中匈奴人下怀,他们可不想浪费时间在外围与汉骑鏖战。
两千多匈奴骑兵,武装了汉军的战甲,向车阵狂奔杀去,只要能冲破外围战车阵,匈奴便可大开杀戒。武刚战车交错列阵,抖擞精神,见匈奴骑兵转瞬即至,弩箭呼啸而出。
只见战马上的匈奴骑兵凌空后飞,战马则栽倒在地,有的骑兵被弩箭钉在马背上。原来汉军的弩箭有两种规格,首战用的是短箭,可穿透皮甲,此战用的是长箭,可穿透铁甲。
后面的匈奴勒住战马,目瞪口呆地望着恐怖的战车,双耳充塞弩车的轰鸣声,人畜被践踏的骨肉碎裂声。
伊稚斜单于魂飞天外,眼睁睁看着两千多骑损失殆尽,再无打下去的斗志。
伊稚斜单于乘坐六骡战车,率领数万惊骇不已的骑并,向西北退兵去。匈奴不仅牧马,还有不少骡、驴,马在沙场驰骋,驴在营中劳作。
战马的优点是高大帅气,速度快,冲击力强,适合冲锋陷阵。缺点是耐力一般,食量大,在恶劣环境中抵抗力一般。
驴的缺点是体型小,四肢短。优点是吃的比马少得多,体质健壮,皮粗肉厚,抵抗能力极强,吃苦耐劳。
马骡,是指公驴和母马杂交所声的后代,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骡。驴骡,是公马和母驴杂交所生的后代,体型似驴,一般不如马骡好。
马骡个头比马还大,力量也比马大,比马省草料,具有驴的负重能力和抵抗能力,壮年期比马和驴都长。弱点是速度不如战马,灵活性也稍弱。
伊稚斜单于的战车,就是六头马骡所拉,动力十足。
卫青得知单于逃了,令校尉郭昌、荀彘率四千骑追击。春天草原沿河北上,无穷无尽地伸展,连接苍穹。郭昌、荀彘追击二百余里,到安侯水上,彻底失去单于踪迹。二人不敢孤军深入,等卫青和公孙贺军接近,才继续北走。
四日后,卫青大军来到龙城,这里早已是空城一座,伊稚斜单于不但把人口都转移走了,连战马的草料都没给卫青留一点,可见早有准备。
卫青从匈奴降卒口中得知,单于沿安侯水北上逃了,便令公孙贺守住龙城,自己亲率大军北追。然而沿安侯水走了两日,卫青忽然转向西侧一条支流,杀向赵信城。
这次漠北之战,匈奴处处占得先机,只因赵信此人曾是汉朝前将军,卫青的嫡系,他对汉军和卫青了如指掌,正因如此伊稚斜单于才封其为自次王,以其姐嫁之。
赵信可能没想到,卫青不追单于,反而来袭击自己的老巢。汉军抵达寘颜山赵信城,虽城中人马已经跑了,但获得不少积谷。卫青令大军生火造饭,人马皆得饱餐。不过城中积谷尚多,次日便放火,把带不走的粮草辎重都烧了,将赵信城烧个罄尽,这才班师。
此时李广和赵食其的军队来到龙城附近,卫青立即派大将军长史前去通知李广,不得追击伊稚斜单于。大将军长史官职五品,相当于助理,官不算大却代表将军说话。秦朝时上将军章邯的长史司马欣,后来封塞王,与雍王章邯共掌关中,足见将军长史的重要性。
大将军长史先去赵食其大营,收其右将军印,这才进入李广大营。李广听长史说要收其前将军印,还要追究失道误期责任,气得一声不吭,却拒不交出前将军印,仍想追击单于。
长史早有准备,掏出右将军印,对大帐中校尉道:“右将军已经交出大印,诸位失道有罪在先,若执迷不悟,将来连坐,个个都是重罪。”
李广领兵,对将士宽缓不苛,与士卒同餐食,每得赏赐立刻分与部下,与帐下将士情同父子兄弟。李广见长史故意拿帐下校尉出气,怒道:“诸校尉无罪,是我自行失道,不必累及他人。”说罢便交出前将军印。
长史走后,李广对诸校尉道:“我年少与匈奴战,四十多年来,大小七十余战,今日想必是最后一战,天意竟让我不能封侯。而后还要面对刀笔之吏,任其舞弄文墨,诬加罪名。”
接着李广支走帐中校尉,拔出佩刀,自刎而死。
图-卫青出道时与李广等配合
卫青并李广、赵食其之骑兵,有五万五千人,其中三万六千骑兵,一万九千步兵,战马只剩三万匹,骑兵穿戴沉重的战甲,只能轮流乘马,这又加大了战马的负荷。
卫青不让李广追击,大家的焦点都在伊稚斜单于,卫青却一直惦记一个人,右贤王。
卫青大破右贤王罗姑比后不久,军臣单于强行用一个儿子替换,不过一年后军臣单于就去世了。伊稚斜单于夺位后,顺势派人进入河西走廊,意图控制浑邪、休屠等部新的右贤王率部退居右地科布多盆地,不怎么把叔叔伊稚斜单于放在眼里。
右贤王越是没有声音,卫青越忌惮,军臣单于不会安排一个碌碌无为的儿子去做右贤王。匈奴没有孬种,当年的冒顿单于,连阏氏(夫人)都被迫送给东胡王,后来还不是割了东胡王首级当尿壶。
卫青军南归至蒲奴水,果然遭遇右贤王的人马。右贤王不敢与汉军正面硬撼,而是化整为零,用数百个小队不断骚扰,专射汉军战马。
卫青军行军速度大减,花了半个月才抵达长城之下,这一路没有大战,战马损失却达到万匹。西路卫青军入塞,斩首和掳获一万九千级,折损万余人,战马损失五万匹。
不久后右贤王才得知,汉军连破龙城和单于庭,而伊稚斜单于一时下落不明。右贤王视左贤王乌维为无物,自立为大单于。一年后右贤王见伊稚斜单于实力尤在,才宣布退位。
大将军卫青回到长安后,其战法遭到门阀集团群起攻之,主要有三点质疑,首先是将李广和赵食其两万骑兵支开,导致遭遇单于主力时兵力不足。其次是与李广会师后,拒绝追击,否则与霍去病会师单于庭,从匈奴左地撤兵,根本就不用提防右贤王。最后就是李广之死,卫青难辞其咎。
漠北之战西路卫青军打得还不错,按理说卫青可以益封,公孙敖也能再度封侯,然而武帝却顺应门阀集团,长平侯卫青没有益封,帐下亲信公孙敖、公孙贺等也没有封赏,西河太守常惠赐爵关内侯,食邑200户;云中太守遂成赐爵诸侯相,食邑200户。
右将军赵食其失道,去官,免为庶人,也算是给卫青背了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