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刿论战》中讲到,公元前684年,齐国攻打鲁国。战前,鲁国平民曹刿请求面见庄公讨论战局。曹刿的乡邻嫌他多事,说:“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这是肉食者才应该讨论的事情,你又何必插一杠子?曹刿回答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肉食者见识浅薄,没有远虑。
(资料图)
“肉食者”意指“吃肉的人,当权者”。这个注释来自西晋杜预的《春秋左传注》:“肉食,在位者也。”为什么肉食者就是在位者呢?唐代孔颖达的《春秋左传正义》做了详细的论述:在《孟子》所描述的王道世界中,庶人生活的理想状态是“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由此可以推知,七十岁以下的“贱人不得食肉”,所以说肉食者即在位者。
按制度,春秋时期贵为大夫,方可食肉。秦汉以后的官僚同样也是“肉食者”。那么,古人所吃的究竟是什么肉?
牛肉虽美,但绝对不是评书说的那样,随便就能让小二“切二斤牛肉来”。牛和马一样,是主要的动力来源,按照《礼记·王制》的记载,“天子社稷皆太牢,诸侯社稷皆少牢”,太牢(牛)、少牢(羊)是尊贵的祭品,非寻常肉食,“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秦汉以降,历代均有屠牛之禁。“牛者,所以植谷者,民之命,是以王法禁杀牛,民犯禁杀之者诛,故曰必亡之数。”秦汉时期的肉食种类,主要是猪、狗、羊、鸡和各种野味。猪和狗是最常见的肉源,各地出土的汉墓壁画和画像石、画像砖,“只要出现庖厨图,宰猪和屠狗都是最常见的”。从北朝开始,随着游牧民族的南下,中原的肉食习惯发生了重大转变——羊肉变成了统治阶级的最爱。根据《唐六典》,亲王以下所赐食料“每月给羊二十口、猪肉六十斤、鱼三十头”。
相较于羊肉,猪肉长期被认为是一种不太美味或者不太健康的肉类。宋朝的御厨原则上“不登彘肉”,实际上还是有的,只是不多。传统医书,从南朝梁陶弘景的《名医别录》到元代忽思慧的《饮膳正要》、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对猪肉的评价一直相当负面,比如说它“味苦,无毒,主闭血脉,弱筋骨,虚肥人,不可久食;动风、金疮者尤甚”。上层对猪肉的喜爱应当来自金朝和清朝,是东北习俗。清朝杨双山的《豳风广义》就认为北方的猪肉比南方的好:南方的猪肉仍然是“弱筋骨,虚人肌,不可久食”的;北方的猪肉则“味甘,性平,无毒,大能补肾气虚损,壮筋骨,健气血”,但吃无妨。
老百姓难得有肉吃,自然不会挑剔,日常的动物性蛋白质来源,主要是小鱼、小虾和鸡蛋,20世纪70年代的唐山农村仍然如此。用“斗酒只鸡”来飨祀亡人,物虽微而足成敬意。“家畜五母之鸡,一母之豕,床上有百钱布被,甑中有数升麦饭”被认为是安居乐业的标配。
肉的吃法,在炒法发明推广以前,主要是炖煮和烧烤两种。后来演变为礼器,成为权力和地位象征的鼎,本来是煮肉器。《左传》载,鲁宣公四年(前605年),郑灵公得到了一只鼋(大甲鱼),煮了大宴群臣,邀请了公子宋,却故意不给他吃,公子宋“染指于鼎,尝之而出”,以示愤怒,最终谋害了郑灵公——这大概是史上最贵的一鼎甲鱼汤。今日俗称的“烧烤”在古代叫作“炙”,是另外一种古老的肉食烹饪技法。孔子的学生曾子食脍亦食炙。《齐民要术》卷九记载了二十二种炙法,烧烤的对象包括肉类、灌肠、动物内脏和各种水产,丰富之程度可与北京簋街的烧烤相媲美。
与炙齐名的肉类烹饪技法是脍,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脍就是切得很细的生肉。《礼记·内则》中所列“八珍”的烹调术中就有生食肉类的捣珍和渍。捣珍的做法,是“取牛羊麋鹿麇五种里脊肉等量,用棰反复捣击,去筋,调成肉酱”。渍是取生牛肉横断薄切,浸湛美酒,一日一夜,取出与梅子酱同食。脍最常见的食材是淡水鱼类。《诗经·小雅·六月》有“饮御诸友,炰鳖脍鲤”。杜甫《丽人行》“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所描述的也是斫脍场面。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写了一个小故事:和州(今安徽)有刘姓前任官员,饭量奇大,“尤能食脍”,常说自己食脍从来没吃饱过,于是就有好事者打了一百多斤的鱼,纠集了一帮人来看着他吃,结果就吃出个“大如黑豆”的“骨珠子”,见风就长,“顷刻长及人”,抓住老刘就打。老刘被打得头破血流,“自是恶脍”。这“骨珠子”大约是来寻仇的鱼类之精。
在唐代,脍虽仍然南北通有,却已经开始了由北向南的退撤。研究认为,“大致上最迟从9世纪初以来,生活在北土的一般平民当已几乎没有人吃鱼脍了”,“吃生鱼的地域主要是在淮河之南的南土,其中江南吴越一带尤为著名”。脍因此成为南方人的家乡菜,食脍成了他们在北方长期生活时慰解乡愁的良方。北宋中期,“南馔未通,京师无有能斫鲙者,以为珍味”。安徽宣城人梅尧臣家里有个老婢“独能为之”,于是,江西吉安人欧阳修,临江人刘敞、刘攽兄弟“每思食鲙”,便会提着鱼去拜访梅尧臣。而每当梅尧臣得到了适合斫鲙的食材,也一定会催促各位赶紧前来。“主人爱客不计钱,少妇缕鲙情可怜。蜀姜吴橘正相益,炊菰絮羹还慊然。”啖美味访挚友,相谈甚欢,令人向往。
庆历新政失败后,欧阳修外放河北,有人大老远地送了梅尧臣十六尾鲫鱼,梅尧臣想到当年与欧阳修同食鲫鱼脍的情景,黯然伤神,为诗曰:“昔尝得圆鲫,留待故人食。今君远赠之,故人大河北。欲脍无庖人,欲寄无鸟翼。放之已不活,烹煮费薪棘。”“欲脍无庖人”,看来那个善于斫脍的老婢已经不在,而梅家也没有培养出新的斫脍人。
人们放弃炙的原因除了燃料紧张以外,可能还有士大夫行为方式的变化,他们变得越来越文雅,再自己动手烤肉,恐怕会有“焚琴煮鹤”之憾了。鱼生的退撤,恐怕主要还是出于卫生方面的考虑。从汉代张仲景起,历代医书都在不断地提醒人们生食的坏处,比如“食脍、饮奶酪,令人腹中生虫,为瘕”,瘕就是寄生虫。
在北宋还吃鱼脍的江西人和安徽人,到了明清也放弃了这种口味,鱼脍继续向南退撤,一直退到广东、云南等边远地区。明末清初番禺人屈大均所作的《广东新语》就提到当地风俗,冬至要“食鲙为家宴团冬”,又说“鱼生以鲥鱼为美,他鱼次之”。
◎本文原载于《文摘报》(作者赵冬梅),图源网络,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