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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博物馆镇馆之宝罗塞塔石碑,是解锁古埃及历史之门的密码。

博物馆是为社会公众提供知识、教育、文化的重要机构,主要通过馆藏品发挥作用。人们通常把某个博物馆里最重要的、最有价值的藏品称为该馆的“镇馆之宝”。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宏伟的综合性博物馆 , 也是世界上最大、最著名的四大博物馆之一,馆藏文物有800多万件,涵盖了从史前时代到现当代各时期文明的代表性藏品。


(资料图)

古埃及壁画

大英博物馆外景(刘克明 / 摄)

在近千万件藏品里,大英博物馆里公认的镇馆之宝却是一块看起来很不起眼的石头。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罗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大英博物馆最重要的藏品之一。罗塞塔石碑是一块残缺不全的花岗闪长岩石头,高112.3厘米,宽75.7厘米,厚度为28.4厘米,大小和现在常见的拉杆行李箱差不多,上端和右下角有明显的缺损。单纯从其材质和品相来说,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这么一块不值钱的石头,怎么就成了世界顶级的博物馆最珍贵的藏品呢?

罗塞塔石碑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是揭开古埃及四千年文明的一把钥匙。

放置在大英博物馆第 4 展室门口的罗塞塔石碑

拿破仑进军埃及——罗塞塔石碑横空出世

罗塞塔石碑现在被放置在大英博物馆埃及展馆入口最显眼的地方,不过最初发现这块石碑的,不是英国人,也不是埃及人,而是法国人。法国人出现在埃及,与拿破仑有关。1796年拿破仑执掌法国军权后风头正盛,欧洲各国纷纷退让臣服以避其锋芒,只有英国自恃有英吉利海峡天堑,坚决与拿破仑为敌。不打垮英国,拿破仑心有不甘。由于法国海军势力不敌英国,在海上决战法国没有胜算。拿破仑决定另辟蹊径,绕到敌人后方去。在拿破仑看来,英国本土已经没落,只是靠着印度这个富裕的殖民地才能勉强维持其大国地位,只要拿下埃及,切断英国本土与印度之间的联系,英国很快就会支撑不下去,只能主动求和。此时法国掌握大权的是由五名督政官组成的督政府,拿破仑军权在握,已有功高震主的苗头。当拿破仑提出要率军远征埃及时,督政府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有点赶紧让他离开权力中心巴黎的意思。

油画:拿破仑在埃及

1798年5月19日,拿破仑率领法国远征军舰队扬帆远航,共有约400艘船只,各类火炮100门,官兵约38000人,其中骑兵约3000人。引人注目的是,在法国远征军中,还有150多名法国国家研究院的学者,这些法国学术界和艺术界的精英有天文学家、土木工程学家、语言学家、东方学家、素描画家、诗人等。拿破仑为什么要这么做?着实让人费解。有人说,拿破仑这么做是想效法两千年前的亚历山大大帝。亚历山大大帝在远征波斯时,带领了一批学者和科学家随行。此后千余年,西方人对波斯、埃及的了解都依赖于当时学者搜集整理的这些资料。拿破仑终生仰慕亚历山大大帝,立志做第二个亚历山大大帝,甚至想超越其盖世功业。不管怎么说,拿破仑带领的这一批顶尖学者在此次远征埃及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对埃及的气候、地质、水利、人口民族、宗教、历史文化等各个方面进行了深入考察,积累了很多宝贵资料。

1798年7月1日,法军在埃及亚历山大城西侧的海滩登陆,花费了近一个月攻占了亚历山大城和开罗。8月1日,纳尔逊率领英国海军在阿布吉尔湾突然袭击在亚历山大城立足未稳的法军,法军旗舰“东方号”和其他许多军舰被毁,英军大获全胜。这也是拿破仑远征埃及遭遇的第一场大败。

拿破仑虽然出师不利,但没有马上撤军。法国与英国、土耳其等反法联盟的战争在埃及持续了两年多。

纳尔逊痛击法国舰队漫画

1798年8月,拿破仑在开罗成立埃及艺术与科学研究院,遴选了当时最杰出、最具前途的学者,目的是探寻、研究、刊发与埃及有关的一切科学、文化、历史知识,研究成果在1809年至1828年陆续刊出,结集为卷帙浩繁的《埃及记叙》,对后世埃及学术的研究发展具有深刻长远的影响。

1799年7月19日,在尼罗河三角洲的罗塞塔小城郊外,一队法国士兵正在此处加筑工事,一位名叫道特普尔的士兵在一堵倒塌的破墙下,发现了一块已经折断的石碑,石碑一面刻有铭文。道特普尔将此事报告给布夏尔中尉,中尉又报告给其长官郎克雷。

郎克雷检查后发现,石碑铭文分为三部分,上部、中间的文字不认识,最下面是古希腊文。对于刚刚当选埃及研究院院士的郎克雷来说,阅读古希腊文不存在障碍。根据希腊文的记载,石碑内容是公元前196年埃及国王托勒密五世在位时颁布的法令敕令。毫无疑问,这是珍贵的文物。石碑出土后,不久被运到了开罗的埃及研究院。学者们如获至宝,利用拓印、素描、铸模等各种手段将碑文复制下来。这块石碑以其出土地被命名为“罗塞塔石碑”。

罗塞塔城

与法国人在埃及文化、文物上的丰硕收获相比,在军事上却是屡屡受挫。由于英军严密封锁,法军得不到有效补充,统治埃及的奥斯曼土耳其也加入了英国的阵营。1799年2月,法军与土耳其军队在叙利亚交锋后大败,拿破仑通过占领埃及进军印度的宏伟构想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1799年7月,法军与土耳其军队在阿布吉尔大战,法军大胜,算是为多次失利的拿破仑和法国军队找回了一点面子。此时,国内有消息传来,保王党密谋推翻督政府进而复辟,这正是拿破仑盼望已久的趁乱夺权的天赐良机。8月22日,拿破仑率领少数几名高级将领、幕僚和侍卫,自亚历山大城搭船返回法国。

拿破仑丢下大军离开埃及之后,法军统帅克莱贝尔将军内外交困,只得与英军接洽投降事宜。经过一年多马拉松式的冗长谈判,法国人最终无条件投降。英国坚持要求法军留下所有的军事物资和法国学者在埃及的所有发现,包括罗塞塔石碑。1802年2月,包括罗塞塔石碑在内的五十吨埃及文物被英国人运回英国,运输船是英军自法军手中夺来的,被英国人命名为“埃及号”,法国学术界在埃及白白忙活了两年多,最终所有成果都归了英国人。

罗塞塔石碑复原设想图

1802年底,罗塞塔石碑以英国国王乔治三世捐赠的名义入驻伦敦大英博物馆,至今在石碑身上,还有以英文书写的“1802年,不列颠军队的战利品”字样,有人戏称这是石碑上的第四种文字。

罗塞塔石碑被制成石膏模型,分送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爱丁堡大学、三一学院等英国顶尖学府,碑身上的文字被制成拓片分送欧洲的各大学术机构,包括法国国立图书馆。

罗塞塔石碑:法老与祭司的妥协与交易

古代埃及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但历史上埃及命运多舛,先后遭到波斯、希腊、罗马等入侵。罗塞塔石碑建造的时代是托勒密王朝时期。托勒密王朝创始人托勒密是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将领,亚历山大死后在埃及建国称王,创建了托勒密王朝。托勒密王室是希腊人,不会也不愿讲埃及语,在托勒密王朝统治期间,埃及的官方语言是希腊语。

公元前205年,年仅6岁的托勒密五世被扶上王位。他继位的时候,王国的繁荣时期已成为过往,国内混乱不堪、叛乱此起彼伏,连法老(托勒密王朝沿用了古埃及法老的尊号)继位加冕典礼都被延后了好几年。这位法老成年“亲政”后第一个重要举措是迁都,将都城从沿海的亚历山大城迁回旧都也是祭司势力的大本营孟菲斯,这可以看作是王室向祭司势力的妥协和让步。此外,法老对祭司集团进行了慷慨的赏赐,免除了祭司拥有的神庙的一切赋税,并且批准祭司在孟菲斯举办一年一度的宗教大会,而不必跑到亚历山大城举行。公元前197年3月26日,法老的加冕典礼在孟菲斯举行,埃及的祭司们悉数到场,尊奉这位国王为“一位神明,乃神与女神之子,就如荷鲁斯,乃伊希斯与奥西里斯之子”,表达了对法老的支持。

古埃及象形文字

为了纪念继位一周年,法老下令在埃及各地神庙里树立18块石碑来纪念这一盛典,罗塞塔石碑就是其中之一。它起初被安放在尼罗河三角洲的赛易斯的奈斯神庙里,后来被转移到罗塞塔。石碑上的文字由埃及祭司撰写,字里行间充满对国王的赞美之词,背后却是王室与祭司势力的利益交换和妥协。祭司们利用自己的宗教权威宣布国王为神,以此确保民众对法老的拥护和支持;法老对祭司财产给予优厚的税收优惠,保证了祭司势力的经济利益。罗塞塔石碑见证了古往今来司空见惯的权力与利益、退让与妥协的利益交换故事。

罗塞塔石碑三部分

罗塞塔石碑的文本内容是既俗套又虚伪的官样文章,它的重要性在于碑身上用三种不同文字铭刻同一内容。

为了让更多的人读懂法老的敕令,石碑分别用当时的官方用语希腊语、民众用语通俗体(世俗体)和祭司专用的圣书体(象形文字)各书写一遍。在托勒密王朝时期,圣书体的使用频率已经少之又少,只有神庙里的祭司还在使用。后来埃及被罗马征服后,随着基督教兴起,埃及神庙被视作异教象征逐渐没落,原有的祭司阶层消亡了,圣书体文字走向死寂。现存最晚的标有日期的圣书体铭文是公元394年的,此后再也没有使用这种文字的记录。埃及甚至整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读懂这种神秘文字,古代埃及的辉煌历史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得其门而入。

18世纪,随着英法争霸以及对埃及的争夺,欧洲兴起了一股埃及热。

罗塞塔石碑出土后,学者们意识到,这是一把破解古埃及象形文字的钥匙。罗塞塔石碑的拓片、抄本在欧洲广为流传,谁都想解开这个千古谜团而名垂青史。然而,这是一项非常艰巨、困难的任务,很多心血来潮试图破译的学者专家最后都知难而退。这场顶尖的智力角逐最终在英法两国学者之间展开,即英国的托马斯 · 杨和法国的商博良二人,最终由商博良完成。

先说英国的托马斯·杨,他1773年出生于一位家境富裕的纺织业工场主家庭,幼年早慧,两岁就能流利朗读、背诵诗歌。托马斯 · 杨学习也很刻苦,先后熟练掌握拉丁文、希腊语、希伯来文、法语、意大利语等语言文字。长大成人后投身医学,成为一名执业医师。他凭借自己的卓越学识,担任英国皇家研究院的自然哲学教授,后来出任皇家学会的外事书记。

托马斯 · 杨投身埃及历史语言文字研究纯属个人兴趣爱好。1814年,他偶然得到了一份以古埃及圣书体书写的纸莎草纸文献,由此对古埃及文字产生了浓厚兴趣,并开始着手破解罗塞塔石碑碑文。他首先从石碑中间的古埃及通俗体文字入手,经过精心考证,他发现并掌握了86个古埃及通俗体文字和希腊文的对照关系,建立了一个两者之间的对照表。后来的研究表明,这些词汇大部分是正确的。难度较小的古埃及通俗体文字破解在托马斯 · 杨手中基本得以完成。

托马斯·杨画像

托马斯·杨对圣书体的释读信件(局部)

罗塞塔石碑三种文字中破解难度最大的是石碑上部的圣书体,这些看起来满是鸟兽虫鱼图案的文字更像是一幅幅图画而不是一种文字,简直无从下手。托马斯 · 杨发现,圣书体文字部分含有6个外部带有方框的同样的象形文字。他考证后认为,这是国王(法老)的名字,名字外加方框是王室成员才有的特权。通过石碑上鸟和动物的朝向,托马斯 · 杨还发现了朝向与文字书写方式之间的关联。这些发现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托马斯 · 杨的发现和破解也仅仅止步于此。由于他没有与古埃及语言、文字相关的学术积累,在破解之路上再也没有新的进展。破解古埃及象形文字的重担,落到了最初发现罗塞塔石碑的法国人身上。

最终破解罗塞塔石碑之谜的是一位名叫让 · 弗朗索瓦 · 商博良的法国学者。商博良1790年出生在法国一个名叫菲雅克的小镇,父亲是一位书商。商博良出生后家人发现,他的皮肤和眼角膜呈现出黄色,脸型也带有东方人的特点,长大成人之后,他常常被人误认为是“埃及人”,或许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与古埃及、罗塞塔石碑有着不解之缘。

商博良从小就表现出非凡的语言天赋,5岁就能掌握古典法语,11岁时开始学习拉丁文、希腊文、希伯来文,13岁时开始学习阿拉伯语、叙利亚语、波斯语和科普特语等。科普特语是唯一一种与古埃及语关系较近的语言,直到17世纪末,在埃及北部还有使用科普特语的人。熟练掌握科普特语对于商博良破解罗塞塔石碑起到了重要作用。1809年,即罗塞塔石碑发现后的第十年,19岁的商博良受聘担任巴黎格勒诺布尔公学历史学教授,在教学之余,他立志要破解罗塞塔石碑,摘得欧洲人文学术界皇冠上的明珠。

商博良画像

商博良首先从碑文中出现较多的埃及国王名字入手。根据石碑上的古希腊文,学者们知道此时埃及国王名叫托勒密。商博良根据托马斯 · 杨发现的古埃及人书写国王名字的时候都加上方框的特点,对石碑上的象形文字与希腊铭文进行对照,认出了埃及国王名字托勒密和王后克娄巴特拉这两个人名。这样,他就知道了两个人名共12个圣书体文字的读音。然后,他顺藤摸瓜,掌握了碑文中亚历山大、提比略和图拉真等国王的名字,这样他能够成功释读的圣书体文字就更多了。到1822年,商博良能够释读的文字符号达到111个之多,完全破解只是时间问题了。

商博良之前的托马斯 · 杨等学者之所以破解不下去,是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形形色色类似花鸟虫鱼的古埃及圣书体文字是单纯的 “象形文字”,是靠图像之间的对应来表意的。商博良经过深入研究发现,古埃及圣书体文字既非纯表音文字,也非纯表意文字,是同时兼具表意和表音功能的复杂体系。在众多的文字符号中,有的是单音符号,有的是音节符号,另一些放在它们后面的则是表意符号,这些符号本身并不发音,只表示前面所叙述的全部概念或一个词所属的意义范畴,即限定符号。

商博良圣书体释读手稿

商博良这一敏锐的发现,成为破解古埃及圣书体文字的关键所在。借助正确观念、方法的指引,商博良的破解工作非常顺利。1822年,商博良利用自己的释读方法成功解读了被誉为“第二块罗塞塔石碑”的滕力方尖碑上的圣书体文字,充分证明他的方法是正确的。

1822年9月29日,商博良在巴黎科学院召开的一次重要会议上宣读了著名的《关于象形文字拼音问题致达西尔先生的信》,这是一篇专题文章,概述了成功破译方法的要点,欧洲许多国家的著名学者出席了这次会议,对商博良的破译工作给予肯定。这一天也成为一门新兴学科——埃及学的诞生之日。

商博良以自己出类拔萃的天资和二十年坚持不懈的努力,成功破解了罗塞塔石碑,掌握了打开古代埃及几千年文明之门的钥匙,从此古埃及神庙、石像雕塑、绘画、纸莎草文献中原来天书一般、无人能识的象形文字变成了能够被人释读的有意义的内容,埃及灿烂的历史文明向后人敞开了宽广的大门,让后世得以一窥其全貌。商博良短短一生只有42岁,一半的人生光阴都贡献给了罗塞塔石碑和埃及学。

罗塞塔石碑由法国人“发现”,后来落入英国手中,英国人没能完全破解石碑上的古埃及文字之谜,这一艰巨任务最终还是由法国人完成,看来法国人与罗塞塔石碑的“缘分”更深。个中缘由除了商博良本人的天赋与努力之外,还与法国有着悠久的语言学和东方学研究传统有关,商博良的个人努力是植根在长期的学术积累的基础上的,相比之下,当时的英国还没有这样深厚的学术积淀。

2004年3月2日,欧洲航天局发射了旨在探索46亿年前太阳系起源之谜的彗星探测器,该探测器被命名为“罗塞塔号”。200多年前,罗塞塔石碑被发现、破解,解开了古埃及历史之谜。200多年后,人类发射的彗星探测器以“罗塞塔”命名,是在向历史致敬,也是在向未来邀约。

得益于罗塞塔石碑这把钥匙,人类才打开了古埃及尘封几千年的历史之门。中国与埃及都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现在古埃及象形文字(圣书体)经过几代学者的努力已经基本完成了破解、释读工作,相比之下,中国古代甲骨文破解情况却仍旧任重道远。据中国文字博物馆研究中心介绍,尽管目前已发现的甲骨文不到5000字,但真正被释读出来的字数在1500—2000字,剩下约3000字还没有被释读出来,完全破解甲骨文的道路还十分漫长。真心期盼中国也存在着一方“罗塞塔石碑”,涌现出破解它的“商博良”,以便彻底解开中国古代文字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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