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全碑》拓本。成长供图
东汉末年,皇帝昏聩,宦官乱政,“长吏多阿附贵戚,赃污狼藉”,百姓深受其苦。然而就是在如此污浊的时代之中,仍有一些官员心系家国、恪尽职守、拨乱反正、造福一方。他们中的许多人因为官职低微,并没有在史书上有浓墨重彩的记载,但人民没有忘记他们,口碑化作了一座座“颂德碑”,传承至今的《曹全碑》正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曹全碑》,全称《汉郃阳令曹全碑》,明万历初年出土于陕西合阳县莘里村,1956年入藏西安碑林博物馆。《曹全碑》碑身高272厘米,宽86.5厘米;正面碑文20行,每行45字。从碑文可知,该碑刻于汉灵帝中平二年(185年)十月,是郃阳县吏民为县令曹全所刻的颂德碑,距今已有1800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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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碑传世数量极其稀少,如今能看到的不过200余方,其中许多已残损缺字,更有不少原碑散佚,只能靠拓本传世。《曹全碑》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其碑文完好,字迹清晰,除出土之后因挪动产生了一条断痕外,几无损伤,加之有碑裂之前的拓本传世,故碑文所有字迹均可识别。
在书法艺术上,《曹全碑》可谓汉隶之中的精品,字体扁平,秀劲俊美,蚕头燕尾特点突出,结构匀整,在汉隶中独树一帜。历代文人墨客均将《曹全碑》奉为圭臬,清人孙承泽称其为“汉石中之至宝”。及至今日,对于习书之人,《曹全碑》都是必临之帖。
除了艺术价值,《曹全碑》还有极高的史料价值。碑文中涉及东汉末年诸多重大历史事件,可以起到补史证史的作用。而通过对碑文的释读,我们亦可以还原曹全这一位东汉末年杰出的基层官员的人生轨迹。
曹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今甘肃瓜州西)人,生于河西走廊的边陲之地。他的仕途从凉州掾吏做起,举孝廉后,前往西域任职。东汉自班超通西域后,驱逐匈奴,平定叛乱,复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西域五十余国尽皆附汉。曹全担任的即是戊己校尉属官戊部司马。
当时疏勒国(今新疆喀什一带)发生内乱,和德弑君篡位,并且不向朝廷纳贡。曹全率军征讨,经过激烈的战争,取得大捷,“和德面缚归死”,西域各国闻之而惧,纷纷献礼。从碑文的记叙来看,曹全平定疏勒内乱之功,完全可以与傅介子、班超媲美。
借助王国维所倡之“二重证据法”,我们在文献上找到了与《曹全碑》碑文对应的史事。《后汉书·西域传》载,汉灵帝建宁元年(168年),疏勒王为其季父和得(即和德)所杀;三年,凉州刺史孟佗遣从事任涉、戊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等,率三万余人讨伐疏勒。这些记载与《曹全碑》上的记载惊人契合。一般认为,曹宽就是曹全,“宽”可能为曹全表字中“完”的讹误。
不过奇怪的是,《后汉书》对疏勒平叛的结果,却是这样记载的:“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与《曹全碑》中生擒和德、大获全胜的描述相去甚远。究竟是史书存在疏漏,还是碑文对碑主存在溢美失实之词?学界尚有不小的争论。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曹全碑》对于研究汉代西域史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信息。中华书局1965年出版《后汉书·西域传》在校勘时,就利用了《曹全碑》所提供的史料。
曹全在西域任职有功,迁为右扶风槐里县(今陕西兴平)县令。槐里位于关中,与汉朝故都长安相距很近。曹全以边陲小城出身,能够在这里任职,殊为难得。然而当曹全正准备大展拳脚之际,却遭遇人生的重大挫折,被迫弃官。碑文中记载“遭同产弟忧弃官,续遇禁网,潜隐家巷七年”,尽管叙述模糊,但“禁网”一词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曹全被卷入了东汉末年著名的政治事件“党锢之祸”中,不得不蛰伏潜居。
这是《曹全碑》与史书的又一次呼应。东汉桓、灵时期,宦官弄权,败坏朝纲,引发清流士大夫的激烈反抗。宦官集团为了报复,将士大夫诬为“党人”,唆使皇帝下诏,对他们进行残酷迫害,轻则禁锢终身不得为官,重则处死,是为“党锢之祸”。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曹全碑》中对曹全的这一段被禁锢的经历只有寥寥数语,但人们依然从史书中找到了一些线索。据《后汉书·灵帝纪》载,熹平五年(176年)闰五月,永昌郡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惨遭弃市,“诏党人门生故吏父兄子弟在位者,皆免官禁锢”。推其年岁,恰与曹全“弃官”的时间相合。而李贤注更补充称“槛车送槐里狱掠杀之”,槐里正是曹全任职之处。许多学者认为,曹鸾很可能就是碑文中所叙述的曹全“同产弟”,而曹全正是因为曹鸾案的牵连才遭遇长达7年的禁锢。
光和六年(183年),曹全复出,二次举孝廉,并于次年三月出任酒泉郡禄福县(今甘肃酒泉)县长。而就在一个月前,张角兄弟领导的黄巾起义爆发,东汉王朝摇摇欲坠。这是《曹全碑》第三次与史书中的重大史事合辙。碑文曰“沃(妖)贼张角,起兵幽冀,兖豫荆杨,同时并动”,这一记录使《曹全碑》成为目前发现记载黄巾起义最早的文字实物。
黄巾起义的范围主要在冀州、徐州、豫州一带,并没有拓展到关中三辅地区。而《曹全碑》则补充了关中受到黄巾起义波及的珍贵记录——位于黄河西岸的郃阳县发生了暴乱:“县民郭家等复造逆乱,燔烧城寺,万民骚扰,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当时朝廷平叛兵力都集中在东部,无暇西顾,朝臣一致向灵帝举荐了曹全。于是,曹全再次从凉州“空降”三辅,担任郃阳县令。
曹全到任后,迅速平息叛乱,安抚百姓,并且着手在郃阳县发展生产,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碑文记载了曹全在郃阳的许多政绩,比如抚恤鳏寡的老人,自己出资购买粟米资助病弱之人,亲手调制“神明膏”为百姓治病。他整修屋舍,治理水患,鼓励耕织,选拔人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一县大治,许多原本因战乱而背井离乡的百姓纷纷迁了回来。
作为一县父母官,曹全勤政爱民,为当地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于是,县中的吏员、三老以及部分百姓捐资刻碑,就有了这块流芳千年的《曹全碑》。碑文最后,他们对曹全的仕途致以美好的祝愿——“君高升,极鼎足”。
在碑的背面,我们能看到多达50余人的题名,详细记载了捐资者的官职、姓名和捐款数额。史书对上层政治人物叙述较多,而对社会基层的架构和运作往往比较缺失,这份“花名单”也成为研究东汉基层职官制度的珍贵材料。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