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文蔚回忆:
我军主力于一九四六年九月十九日至二十一日撤出两淮以后,蒋介石为了为他预定于十一月十二日召开的伪“国民大会”打气,大肆宣扬他的“伟大胜利”。他和其智囊们对华中形势作了估计,认为共军大部已溃逃至淮北和鲁南地区,于是又作了新的部署,集中大量兵力,从南通、淮阴、宿迁、台()L庄)枣(庄)地区分兵四路向我淮北和鲁南解放区推进,企图毕其功于一役,歼灭华中我军主力于这一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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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第一路以其第六十五师、二十五师、八十三师等部共五个旅,由第一绥靖区司令李默庵指挥,经东台沿通榆公路向盐城、阜宁再向西推进;敌第二路以张灵甫的七十四师,会同第二十八师共五个旅,由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李延年指挥,从淮阴进犯涟水;敌第三路以蒋的另一支精锐部队胡琏的第十一师,会同戴子奇的第六十九师共六个半旅,由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吴奇伟指挥,从宿迁分向沐阳、新安镇(新沂)进攻;敌第四路以其第二十六师附第一快速纵队和第五十一、五十九、七十七师等各部共九个旅,由台枣线向临沂、炎B城进犯。
以上这些师、旅均为整编后的编制,相当于以前的军和师,装备又好,来势是相当凶猛的。
我华东野战军对蒋介石的这一军事部署作了比较深入的研究,考虑到敌人这次进攻规模较大,其总兵力约有二十五个旅,共数十万人,每路都有一个整编师作为骨干基础,装备很好。我军与其相比,在兵力和装备上处于劣势。这是一个严重问题,必须认真对待。我们认识到,敌人兵力虽多,但每路间隔很大,各路之间小的有一百多里,大的有数百里,便于我军分割围歼,这是其一;其二是敌对淮北地形不熟,那里开阔地多,村落小而密,多数不大坚固,不利于守;其三是敌人大多刚被我痛击过,伤亡较大,不敢冒进,少数未经我严重打击的部队则求胜心切,往往轻狂冒进,容易孤军深入,便于我有机会歼灭之。
果不出陈、粟之预料,南通之敌向东台推进,因其在苏中战役中被我歼灭甚众,不敢猛进,而且沿途又为我军阻击,伤亡也重;山东台枣地区之敌同样不敢猛进;只有宿迁一路敌六十九师戴子奇想拿下新安镇,抢夺头功,而狂妄轻进。根据对敌情的分析,陈、粟下定决心,首先把宿迁北上之敌在运动中吃掉,然后北上鲁南歼敌。这样一口口吃,蒋介石也维持不了几年。我军在根据地作战,有广大人民支持,胜利是有把握的。遂决定以一师、“九纵”、山东野战军之八师等主力,在宿北地区先消灭戴子奇之六十九师,然后消灭胡琏的十一师。
准备在西线再打一场大仗的决心既下,陈、粟就要求我们坚决阻住敌人,保证西线歼敌任务之完成。不仅要在正面有力阻击敌人,而且必须在敌人后方也作有力的牵制。因我纵正面之敌有五个旅,光靠正面阻击是不够的,必须再从敌人的后方有力地拖住敌人的后腿,使敌有后顾之虑。因此,我苏中军区令一分区由许家屯、汪海粟、柴荣生、谢克东等领导分区部队和各县团一起,加强泰州、海安以南一线斗争,积极打击敌人,破坏公路,袭扰敌之运输供应,从而达到拖住敌军的目的;令九分区部队在钟民、梁灵光等领导下,在通如线上加强破袭活动,使敌交通不能通畅,以牵制敌人,保证西线侧翼的安全。
这时,华中分局、苏皖边区政府和一切后勤机关,已全部陆续撤往山东解放区,苏北和苏中的坚持任务,即由邓子恢代表分局交给陈丕显和我负责。
两淮失守后,一天,华中分局书记邓子恢来电报,要我火速赶到淮安以北的马厂去见他。这时,“七纵”主力已在富安阻击敌人近一个星期了。我把工作安排了一下,带了两名警卫员,就上马急驰。马跑得很快,一小时多一点就过了东台,让马稍稍休息片刻,喂好水和料,又上马赶路,一路上多次碰到敌人的飞机,荫蔽一下,等敌机过去,又急于赶路,马每小时跑六十多里,到达盐城时天已黑了。
次日赶到马厂,接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人马均十分疲劳。带路的干部对我说,华中局机关已北撤山东,邓政委只带了一支小部队住在这里等你,很快也将离开。
邓子恢住在一个老乡家里。我走近他的住地,他已走出门来和我打招呼,让我进他的屋子。
我看他很焦急的样子,说;“我到迟了。”他说:“望穿秋水窗前等哪,总算盼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这么远的路,你一昼夜就到了,不慢!”又看看我满脸疲惫之色,问我:“你要不要睡一下?"我说:“没关系,你谈好了。”
他问了问东线的情况,我简单地谈了一谈。他未等我详细汇报,就将敌人的意图,我们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对我讲了。
他说:“华中分局的同志大部分走了,就是你和阿丕(陈丕显)留在这里。组织决定,分局的事情要你们两人挑起来。军事上由你多负责,党和地方上的工作由阿王多负责。”他望着我间:“你有没有信心在这地方坚持下来?”
我说:“有条件可以坚持下来。从我个人来说,只要我的部队还有一兵一卒,我就有信心坚持下去。”
他点了点头。我补充说:“我那里群众条件好。苏中战役后,‘七纵’兵员扩大了许多,装备也有很大改善,每个团已有一千五百多人,重武器不少。纵队新组建了一个炮团。此外还有分区独立团和县团,每个独立团也有千把人。坚持下去,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
他说:“这样很好。看形势发展,估计野战军绝大部分很快就要北撤,华中地区大部都要变成敌后。在组织未作变动时,这里的工作就由你和阿丕负责,.切不要分地区。”他把浙东、浙西、皖南等地的负责人名单、联系地址交给了我。
最后,他告诉我说:“我一两天内就要离开这里。陈军长等已决定在北方打一两个大仗,你们在东线的阻击任务,从东台到射阳河,一定要节节抵抗,不能让东面那路敌人过来,千万千万。”
我说:“没有问题,你放心。”
谈了三、四个小时。我就在他的屋子里和衣睡了一觉。
我放心不下东线的战争,当晚即向邓子恢告辞,要赶回前线。
邓子恢对我说:“你只带两个人不行!战争时期路上很不安全,我派一个班护送你回去。”战争紧张时特务活动多,我同意了。到了盐城,我叫护送的部队回去了。
我回到苏中,将华中分局的意见跟陈丕显、姬鹏飞、胡炳云等几个人谈了一下。谭震林也将陈不显找去谈了一次,把地方工作的任务交代了一下。我们又向部队的主要负责干部作了传达,使他们下定决心,克服一切困难,把苏中苏北的斗争坚持下去。
粟裕北去后又来电,问我东线的情况,再次命“七纵”一定要拖住敌人。“七纵”及地方部队都要准备在通榆路上阻击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西面的战况将随时告我们。
我们仔细研究了这一路上的地形和阻击的时间安排,从富安到盐城,只有一条公路,西面是串场河,河西是水网地区,不利于敌人大部队和重武器的运动。通榆公路上又多东西河道,便于我凭河阻击,正面只要派少量部队就可坚守,主力部队可放在路东侧后,有机会就进行突击,给敌以沉重的打击,使敌不敢冒进,以拖延时间。我们主要的问题是弹药不足,长期阻击,兵员的补充也有很大困难。但为了保证大局,局部的消耗是必要的。
我们将“七纵”主力放在通榆路上,按照预定计划,可守的地方,就多守几天,不好阻击的城镇,就少守几天。从海安到阜宁约二百多公里,这个地方守几天,那个地方守几天,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
二分区的部队在河西游击,一面击敌人运粮船队,一面破袭公路,也防止敌人从水网地区通过;一、九分区部队则在敌人后方积极活动,尽可能劫持敌人的粮草,造成敌人的困难。我军的重武器一般不用,山炮有好几门,但炮弹太少;缴获的汽车也不少,但缺少汽油。要求全军指战员节约弹药,计划使用。
敌人进攻的兵力虽有五个整编旅之多,但正面狭窄,展不开来,只好由个把团在前面打,我军一个村庄、一条河流,都设工事坚守,顽强阻击。因此,敌人的进展相当迟缓。‘富安,我们计划守七天,结果守了十天。我军退到安丰,又阻击了几天。退到梁垛,已是东台的外围。我军将敌人击溃。敌补充后又加强进攻,我军阻击二三天后退到东台县城。敌人将东台看得颇重,估计我军一定在这里坚守,所以不断派飞机轮番轰炸。我派一个团坚守南门,敌火力甚为猛烈,我工事大部被摧毁,但战士们打得十分顽强。那里是一片开阔地,敌人反复冲锋,都被我打退,杀伤敌人很多,我军也有一定伤亡。我们在这里又守了七天。
这时,一位老人将我在东台地主暴乱中失散的孩子西凯送来了。我只好晚上带他一起睡,行军时也将他带在马上。过了东台才将孩子安置在农民家中。我又见到了我的爱人张云,她叙述了东台地主暴动和她被劫持的经过。因战况紧张,而她又行将分娩,我不能与她多谈,迅速将她托付地方同志安置到大中集附近一个农民家中去生孩子,直到以后南下时才见到她和刚生下不久的女儿。
我军撤出东台,在草捻、白驹又守了好几天。退到刘庄,这是一个大镇,计划在这里阻击几天。敌人的攻势也很猛,用飞机轮番轰炸,我们又撤退到卞仓镇。卞仓的地形极好,有利于我军阻击。敌人却不重视这个地方,我军可以出奇兵以制胜。我们决心在卞仓打一个较大的仗,给敌人以重创。
卞仓镇外面也有一条南北向的河沟,是通盐运河的要冲。河西是水网地区,河东是开阔地,便于发扬火力。我们的部署是:在镇上用一个营的兵力,构筑好工事,阻击敌人;其余主力全部荫蔽在卞仓以东数里以外一些零星小屋和荒坟野草间。待敌人向卞仓攻击时,要守备部队坚决抵抗,将敌人一直拖到黄昏,然后我东侧之主力突然向敌侧后发起猛烈攻击,把敌人压缩到河边,予以歼灭。部署既定,敌人随即跟了上来。
傍晚,敌约一个旅兵力由刘庄向卞仓运动。敌进入我伏击地,我军即发起猛烈攻击,由东向西压过去,把敌压到河边,俘虏其四五百人,杀伤其近千人。可惜西边只有我少数地方武装,敌人拚命泅渡串场河逃窜,还有一部分不顾一切窜进卞仓镇,我守军一部被其冲垮。敌据屋死守,未能将其全歼。.
敌人这次吃了大亏,停止进攻有一周左右,等后续部队到达后,又以飞机、大炮掩护前进。我军退向伍佑。
我部长期连续作战,阻击已一个多月,部队得不到休息,十分疲劳。虽在卞仓战斗中缴获一部分弹药补充了部队,但仍很不足,{兵员减少也很多,得不到补充,困难较大。粟裕趁两淮地区作战的空隙,率几个团来援,布置在盐城西侧。他决定在盐城再给敌人以痛击。
这一仗也是出敌人意料之外的。敌人从富安北进后,逐渐摸清了我们的情况,认定我们阻击的力量不大,可以很快占领盐城。
经过研究,我们仍以一个团坚守盐城,主力部队放在盐城以南的东西两侧。粟裕在东边,统一指挥,掌握出击时机;我在西边,准备夹击敌人,同时担负监视从兴化经秦南仓北来的敌人。其时兴化之敌仅一个团,北援的可能性不大。我军所有部队均以电话联系。我们吸取了卞仓的教训,要求守城部队一定要守住盐城,否则就无戏可唱了。我们命令守城部队的负责同志一定要打好这一仗,如丧失盐城则将以军法从事。
敌人在卞仓吃了大苦头后,小心谨慎,不敢再冒进,只是从公路干线上以飞机掩护前进。敌人进到盐城城下,用力猛攻,企图一举拿下盐城。我守城部队顽强抗击。敌一连攻了几天都被击退,伤亡很重,炮火开始稀疏了。粟裕见时机成熟,立即命令突击部队从东西两个方面,全部压过去,将敌进攻盐城的一个旅全歼在盐城外围。敌之后续部队见势不妙,纷纷向南溃逃。我军一直追过卞仓。敌退守刘庄待援。我军又收复卞仓。这次打法,与一九四0年黄桥作战的打法基本相似。
这时,蒋介石得到国民党军占领张家口的消息,胜利冲昏了头脑,马上召集他的文武大员们举行高级会议,正式发布了召开其一党包办的“国民大会”的命令。蒋为了以军事上的新“胜利”来为其“国大”壮壮声威,于十一月中旬更加紧了军事进攻。宿北战役将要开始,粟裕即率部队西返。
粟裕临走时又交代我们要好好阻击敌人,把敌人再拖住一段时间。他说:“你们太艰苦了,但不管怎么艰苦,都要顶住敌人!西线的情况,我们会随时告诉你们。”
李默庵的五个旅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以一个旅担任守备夺到的城镇,又以一个旅担任一、二、九分区的“扫荡”任务,以确保交通运输的畅通,担任进攻的兵力实在太少,多次向陈诚请求补充后援部队,以便重新调整兵力,然后北犯。
十二月十五日至十九日,陈、粟指挥华中野战军和山东野战军主力,采取分割包围的战术,在宿北地区一举歼灭国民党整编六十九师,重创了整编十一师,毙伤六十九师师长戴子奇以下官兵八千余人,俘敌六十九师副师长饶守伟以下官兵一万三千余人,共计歼灭三个半旅,计二万一千人。
陈、粟原计划再吃掉胡琏的整编十一师,但张灵甫的整编七十四师及敌二十八师之一一九旅、桂系第七师一部已拚命攻占了我涟水城。守备涟水的王必成部英勇奋战,伤亡二千余人,是一壮举。敌得涟水后,即向沐阳推进,威胁宿北,华中主力乃决定主动转向鲁南作战。
十二月初,李默庵又以三个旅的兵力(号称五个旅之众),再次从刘庄北犯,占我卞仓、伍佑。我军又阻击了好几天,直到十二月二十日,经过激烈战斗后,我军撤出盐城。这时涟水已失陷四天,陈、粟已急行向鲁南前进,准备将鲁南从峰县出犯之敌全部吃掉。
我退出盐城后,一路阻击,退守到阜宁的射阳河边。这里河面很宽,预备在这里再坚守一段时间,但情况已经大变。陈、粟发来了解除“七纵”阻击任务的命令:“你部英勇阻击敌人的任务已经完成,希即向敌后作战,以继续牵制敌人并坚持原地斗争。”实际上涟水失陷后,我东线阻击已无多大意义。
这次阻击任务,时间长达七十余天,部队减员近半,牺牲了一千余人,负伤者达二千余人,打得非常艰苦。解除阻击任务后,部队转向敌后作战,任务虽重,但苏中是“七纵”的老家,子弟兵嘛,回到那边,兵员、给养等均不难解决。隆冬季节,滴水成冰,可是我们还是穿着单衣,饿着肚子,冒着凛冽的寒风,挺起胸膛又挥戈南进了。
新的战斗任务又在等待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