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有一种常人不可及的地方:他能把父亲的朋友变成自己的朋友,他又能把父亲的部属变成自己的部属,像程普、黄盖那样的老将,不是喜欢低头侍候十八九岁的长官的人,孙策却颇有办法,叫这些老前辈心甘情愿、服服帖帖。
孙策而且有办法对付那毫无信义的袁术。袁术是孙坚的患难朋友,也可算得是共讨董卓的同志,孙坚之死,也实在是为了替袁术打刘表而死。不料这袁术于孙坚尸骨未寒之时,强迫孙坚的夫人、孙策的母亲吴氏,交出孙坚在洛阳宫殿废墟中所捡到的秦、汉两朝的传国玺,又把孙坚所遗留下的一千多兵士与军官吃掉,不还给孙策。
孙策向袁术婉转暗示,说是想“招兵”,袁术装聋作哑,装作不懂孙策真意的样子,叫孙策到江南去招。孙策把父亲的棺柩葬在曲阿后,陪了母亲,带了弟弟三人,到江都去住了下来。那时候,江都是广陵郡的一个县,广陵郡属于徐州牧陶谦,陶谦因为孙策是孙坚的儿子,而孙坚又是仇人袁术的朋友,所以对孙策便间接表示了不甚欢迎,孙策只得又带了弟弟,陪了母亲,再度来到曲阿。这时候,刚好母舅吴景是丹阳郡的太守。不久,孙策就在曲阿及丹阳郡其他县份,竭力招兵。然而,只招到了几百人而已,形成不了一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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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兵袁术的困境
孙策想出了一个方法:就把这几百兵带往袁术所屯驻的寿春(安徽寿县),向袁术软硬兼施,果然就要回了父亲孙坚所遗留下来的一千多名兵士与军官。为什么以前袁术不肯把孙坚的兵交给孙策,而现在倒很客气地一说就答应了?原因很简单。以前孙策是一个人,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现在,孙策虽则年龄不曾大了多少,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是带了几百名兵士而来的、未可轻视的小领袖了。
以前,袁术不怕孙策翻脸;现在,倘若孙策在寿春城内翻起脸来,不是随便就镇压得了的。况且,那些孙坚的旧部难免不与孙策来个里应外合。
孙策
孙策的仪表也叫袁术看了生出好感,袁术常常叹着气向人家说:“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于是,他顺水推舟,不仅把孙坚的兵士与军官还了孙策,而且答应孙策,表孙策为九江郡太守。
孙策在寿春等了一些时候,这九江郡太守的位置却被袁术给了一个姓陈名纪的丹阳郡人。
安徽西南部是汉朝的庐江郡。庐江郡的太守陆康,不肯送三万斛米给袁术,袁术叫孙策去打陆康,孙策自己也恨陆康,因为有一次他去拜访陆康,陆康却看不起他,叫主簿代见。因此,孙策很乐意去庐江一趟,让陆康见识见识。
袁术用不着说什么,孙策自然会去打陆康的,他又向孙策说:“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
强大的人格感召力
孙策在当时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竟然做了将军。孙策带了自己的几百人,父亲所留下而袁术所归还的一千多人,加上很多的“宾客”,骑上了马,离开寿春,朝着历阳的方向出发。随他而去的宾客,据说也有几百名之多,孙郎确是真会交朋友的。
可惜,他的马只有几十匹。宾客不能每人都有马骑。军官有马骑的也不多。从寿春到历阳,也就是从今日的寿县到和县,直线的飞行距离是一百七十公里,汽车走公路经合肥与巢县,在二百五十公里以上;倘若走汉朝时的大路,是不会少于三百公里的。
孙策这位少年将军前呼后拥,与若干少年朋友及一千人以上的军官与兵士走完这三百公里的旅程之时,队伍已经由于沿途有人参加,竟然膨胀到五六千人之多了。参加的人并非是看热闹、凑热闹的,而是被孙策的英雄气概所吸引来的。他们愿意跟随他,帮他成就一番事业。
孙策的母亲吴太夫人这时候已被吴景、孙贲从曲阿迎来了历阳。孙策感觉到历阳即将成为他的军事根据地,怕老人家受到惊扰,就派人送她移居全椒之东的阜陵县。然后,孙策便率领自己的人马渡过长江,一举攻下刘繇设在牛渚(采石矶)的大营,获得了极多的营房、官邸、粮食、兵器(孙策渡江在兴平元年)。
刘繇
孙策初到江南之时,由于年轻、漂亮、而且喜欢说笑话,和蔼可亲,部队的纪律又好到了极点,因此而深受人民欢迎,人民不叫他孙将军,而叫他“孙郎”。刘繇本人与他下面的各郡各县的文武官员一听到“孙郎来了”,便都吓得弃官而逃。于是,孙策不需再花什么力气,就接收了大江以南的全部扬州领域。
他下命令,凡是刘繇的旧部,只要肯来投降,就官复原职,既往不咎。他而且规定了,凡是来他麾下当兵的,不管是否曾经那里当过兵,一概“终身免税”,“全家也免税”,至于不喜欢当兵的,他也一概不加以勉强。
结果,不到几天工夫,便有了两万多壮丁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孙策的营门。马,他也买到了一千多匹。有了这两万多兵与一千多匹马,孙策就突然成为当时全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一大角色,岂但是“威震江东”而已。他掌握了江苏南部,也掌握了浙江与江西。他自兼会稽郡(绍兴一带)的太守,叫母舅吴景作丹阳郡太守,堂兄孙贲为豫章郡太守,堂弟孙辅为庐陵郡太守,父亲的老部下朱治为吴郡太守(庐陵是孙策所新设的一个郡,从豫章郡分出来的,豫章郡太大)。
袁术接到很多孙策在江南势如破竹的报告,欢喜了好几阵子,没想到自己刚刚僭号称帝,孙策就派人送来一封长信,劝他“改过”。袁术气得半死,怎么肯改过?他不改过,孙策就不客气,对他翻脸、绝交。
聪明的曹操冷眼旁观了很久,见到孙策与袁术绝交,便派人来,以献帝的名义,拜孙策为“讨逆将军”,封孙策为“吴侯”。孙策欣然接受。
袁术在建安四年(199年)死了以后,大将张勋与长史杨弘等人,以及若干军官兵士都离开了寿春,向着孙策的地盘来,要投奔孙策,不知时务的庐江郡太守刘勋竟然想占便宜,将张勋等人半途袭击,杀了人,抢了行李。
孙策恨死了这个刘勋,以前抢走孙策的庐江太守的位置的,也是这个刘勋。孙策却暂时不露声色,反而装作与刘勋依然很好,劝刘勋到上缭(江西建昌)去打结寨自保的“宗民”。刘勋上当,带兵去上缭,孙策轻车远袭,取得庐江,刘勋只剩下了几百人,逃走。
孙策的统一江东
《三国志》吴的部分最疏漏的地方,是在《孙策传》里面,只叙述了他打下丹阳,打下吴郡,打下会稽,而不曾交代这三郡的太守是谁?诚然,那位扬州刺史刘繇很重要;陈寿叫我们感觉到,只需打走了刘繇,江东就都是孙策的了。事实不能够如此简单;也不可能如此“索然寡味”。
当时的丹阳太守是好朋友周瑜的叔父周尚。周尚让周瑜带了兵,也带了很多船粮食,去历阳(和县)加入孙策的队伍。周尚是袁术的人。孙策在当时也还仍旧是袁术的部下。所以,周尚肯让周瑜送兵、送船、送粮给孙策,并不奇怪,实际上这些兵与船与粮,都可能是周尚叫周瑜送的。周尚虽则是丹阳郡的太守,却管不到本郡的长江东岸与南岸的部分。江的那一边,例如原为本郡首县的宛陵(安徽宣城),已经在吴景充任太守之时被刘繇占了去。周尚即使没有一个与孙策是好朋友的侄儿,也会尽量支援孙策,以收复丹阳郡的失地的。
刘繇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原来是兖州刺史刘岱的弟弟,青州东莱郡牟平县(山东龙口)人。他被本郡太守举为孝廉,本州举为茂才,当过县令,奉刺史之命在济南地区担任“部从事”。所谓“部从事”,意思是“某州刺史部派在各地的从事”。所谓“刺史部”,就是该刺史所刺探的区域,就是“州”。留在刺史身边的从事,只叫做“从事”;派到本刺史部各地区去调查案子或住在那里坐办的,常常被称为“部从事”。
曹操
刘繇在济南当“部从事”,把济南国的国相“奏”了一本,免去官职。这个国相贪污渎职,虽然是某一个“中常侍”的儿子,刘繇却不怕他。曹操欣赏刘繇这样的人,用献帝的名义征召他,破格录用他,做“司空掾”,在曹操自己的下面当处长一级的官(曹操在当时是司空)。刘繇不肯就职。曹操又荐他当“侍中”。他又不就。最后,曹操派他来扬州当刺史。他到了寿春,怕袁术,去了曲阿。
刘繇离开寿春,能到江南的曲阿来办公,完全是靠了孙家的力量:是孙策的母舅吴景与孙策的堂兄孙贲欢迎他去的。当时吴景是丹阳郡的太守,孙贲是丹阳都尉(曲阿是今天的江苏丹阳县,当时属于吴郡管辖)。
建安元年(196年),袁术酝酿称帝,刘繇认为吴景、孙贲是袁术的人,就出其不意,把他们两人赶走,赶到了长江的对岸。而且派了樊能、张英等人守住长江这边的渡口,以表示对袁术及其爪牙绝交。曹操很欣赏他,派人以献帝的名义拜他为振武将军,升他为“扬州牧”。
孙策带兵来到曲阿,刘繇一逃,逃到丹徒(镇江),再逃,逃到了江西北部今日南昌一带的豫章郡,依靠豫章太守华歆。孙策忙于肃清丹阳郡内部的草寇与聚寨自保的宗民,又要向东继续收取吴郡,转而向南,收取会稽郡,不曾费心思注意刘繇。在吴郡与会稽郡拿到手了以后,孙策移军西向,收拾庐江,打跑了庐江太守刘勋,这才有闲暇重新应付刘繇,而可怜的刘繇已经在豫章郡得病而死。
孙策听到消息,很有感慨,也很挂念刘繇家属的情形。恰好,王朗也来了信,恳求孙策照顾刘繇的儿子。孙策于是就派了太史慈去豫章,叫太史慈看看华歆如何对待刘繇的孤儿寡妇,也看看华歆在当地是否受到人民的拥护。
孙策而且给了太史慈一项重要的任务:收容刘繇遗留下的一万多人,包括军官与士兵。孙策告诉太史慈,刘繇旧部之中,凡是肯来的,一概收编,带回江东;不肯来的,绝不勉强。
太史慈把这三项任务都办得很妥当。带了一些刘繇的旧部回来,他向孙策报告:他看到了刘繇的几个儿子,其中以十四岁的老大刘基为最好。他观察了华歆的为人与作风,认为是一个只想自保,不能进取的人。当地的人民对他很不服从;人民只肯纳税,而不肯应征当兵。
虞翻
孙策很高兴,不久就向豫章进军。在到达距离豫章县只有几十里的椒丘之时,他派遣一位曾为吴郡功曹的虞翻去豫章向华歆劝降。“策讨黄祖,旋军欲过取豫章,特请翻语曰:‘华子鱼自有名字,然非吾敌也。加闻其战具甚少,若不开门让城,金鼓一震,不得无所伤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即奉命辞行,径到郡,请被褠葛巾与歆相见,谓歆曰:‘君自料名声之在海内,孰与鄙郡故王府君?"歆曰:"不及也。’翻曰:‘豫章资粮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与鄙郡?’又曰:‘不如也。’翻曰:‘讨逆将军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刘扬州,君所亲见,南定鄙郡,亦君所闻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今大军已次椒丘,仆便还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吾辞矣。’翻既去,歆明旦出城,遣吏迎策。”
虞翻回报了以后,孙策就赶紧带了兵来到豫章县(今南昌)的城下。华歆毫不抵抗,亲自“幅巾奉迎”。他不方便穿了汉朝的衣冠,去迎接这位目无朝廷、公然并吞数郡的孙策。孙策见了华歆,立刻下跪行礼,向华歆说:“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
华歆在当时确是声望很高,与郑泰、荀攸等人齐名。他是平原郡高唐县人(高唐在山东禹城西南),由孝廉而历官到郎中,一度退隐,被大将军何进征召为尚书郎;董卓依他自己的请求,外放他为今日渭南附近的下邽县的县令。在徐州华歆接到了朝廷颁来的诏书,任命华歆为豫章郡的太守。
孙策待他很好,不把他看作一个来投降的部下,尊他为上宾,他也乐在江南优游岁月。孙策在建安五年(200年)四月去世以后。曹操用献帝的名义征召他,孙权不想放他走。他向孙权说:“将军奉王命,始交好曹公,分义未固,使仆得为将军效心,岂不有益乎?今空留仆,是为养无用之物,非将军之良计也。”孙权就放了他去。
华歆去了许县,被曹操重用,先以“议郎”的本职,担任“参司空军事”的临时性的差遣。其后一连做了尚书、侍中、尚书令;华歆而且在建安十八年(213年)曹操进军濡须口征讨孙权之时,当了“军师”。
王朗是东海郡郯县人。东海郡大部分在今天的苏北,郯县属于山东。他当过郎中、县长,被举为孝廉,在陶谦那里当“治中”。治中是刺史身边最大的官,与“别驾”同为刺史的左右手。董卓死后,王朗与别驾赵昱劝陶谦派代表到长安,向朝廷表示“奉承王命”。陶谦就派了赵昱去。朝廷很嘉许,拜陶谦为“安东将军”,任命赵昱为广陵太守,也把会稽太守的位置给了王朗。
王朗在浙江绍兴一带的会稽郡当太守,当到了孙策兵临城下之时。他与华歆不同。华歆在豫章立刻投降;王朗却不计成败,与孙策打了一仗。他败了以后仍不投降,乘船逃往东冶。东冶离开会稽很远,在今天福州的东北。孙策亲自带兵追击,又在东冶打败了他。他这才服输、投降。孙策仅仅责备他几句,不加以杀害,让他在曲阿以平民的资格住了下去。
王朗
王朗在曲阿住了一些时候,也像华歆一样,被曹操征召了去,做官。但是他与华歆不同,没有怎样替曹操策划征讨东吴的事,虽则他也一度“参司空军事”(本职是“谏议大夫”)。王朗后来在曹操那里所担任的工作,主要是在司法方面,官职是大理(等于清朝的大理寺卿)。作风“务在宽恕,罪疑从轻”。
他在太和二年(228年)去世。诸葛亮在同一年进行第一次的北伐,围郝昭于陈仓(宝鸡)。王朗在去世以前,曾经奉了曹丕之命,写过几封信给诸葛亮与许靖,劝他们说动刘后主,“去非常之伪号,事受命之大魏”。诸葛亮与许靖均不曾给他回信。诸葛亮特地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正议”,算是给王朗的一个间接的答复。
孙策之死的缘由
王朗和许靖当年在会稽分手,一别三十余年。那时候刚从吴郡“逃难”而来不久。许靖这个人是颇富于逃难的经验的。他是汝南郡平舆县人,在洛阳当“尚书郎”,得罪了董卓,逃到河南太康的陈国投奔孔伷;孔伷病故,许靖到寿春投奔扬州刺史陈祎;陈祎又死,许靖到会稽投奔了王朗。
在会稽,他遇到从吴郡逃来的许贡。许贡是吴郡的都尉,被孙策打垮了以后而逃来的。有人说,许贡不是都尉,是吴郡太守。也有人说,太守姓陈,名瑀。孙策于打垮了许贡以后,接着就来打垮了王朗。王朗逃往东冶;许靖逃得更远,逃去了交州(越南)。
曹操派人到交州,带信给他,请他到许县来帮忙。他拒绝了曹操的邀请,回了一封信,鼓励曹操作汉朝的忠臣。许靖其后由交州去了益州,在刘璋下面历任巴郡、广汉郡与蜀郡的太守,其后当了刘备汉中王的太傅。
许贡留在会稽吴郡一带,不曾逃走得远,孙策捉住杀了。许贡的小儿子与许贡的忠心部下二三人亡命在长江边,等候机会,为许贡报仇。建安五年(200年)四月初四日,孙策不小心,独自一人骑马外出,被他们遇见。这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孙策杀得重伤。
不久,孙策便因伤而死,年纪才二十六岁。临死以前,他把吴侯、讨逆将军、会稽太守的印绶,挂在二弟孙权的身上,向孙权说:“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孙策同时也拜托了张昭等人,好好地辅佐孙权。
有关孙策之死,有两个值得一驳的传说。一是《三国志·吴书·孙策传》所载,说“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策阴欲袭许,迎汉帝;密治兵,部署诸将,未发。”这是不确的。建安五年(200年)四月之时,曹、袁还不曾在官渡对垒。另一传说,《搜神记》所载:孙策杀了道士于吉,于吉的鬼魂对孙策作祟,常在镜子里面显影。这也是附会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