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3年12月的一天,杭州的天空乌云密布,一名头戴红珊瑚顶戴的官员,骑着马来到一处豪宅大门前,在官员的身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勇。
(资料图)
兵勇们粗暴地敲着大门,管家就站在门后,却不敢打开也不说话,他回头看了看坐在阁楼上的胡雪岩,只见胡雪岩深呼吸一口气,摆了摆手,这是在向管家示意,打开吧。
管家面露难色,胡雪岩再次摆摆手,事已至此听天由命。管家把门打开后,兵勇们一拥而入,院子里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他们是来奉命查封胡雪岩的,三天前他还是大清首富,三天后却光速破产,资产被朝廷下令查封,还欠着一屁股债,从首富变成了首负。
壹:三级跳
1823年,胡雪岩生于徽州,排行第三,从他记事起,种地维生的家里就穷得叮当响,八岁那年,一场洪水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胡雪岩被迫退学去放牛,几年后,二哥得病去世,父亲精神上深受打击,也撒手人寰。
不出意外的话,胡雪岩这辈子大概率就是牛马,绝对到不了罗马,但命运的转折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
十三岁的一天,胡雪岩像往常一样放牛,无意中发现路边有一个包袱,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人穷志不穷,他没有据为己有,而是在路边等待失主。
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终于等来了一个神情焦急、四处张望的中年男子,胡雪岩问他是不是丢了东西。
中年男子忙说是,你捡到了?
你具体丢了什么物品,是钱的话具体多少钱,中年男子都答对了,显然这就是失主了,胡雪岩便把包袱还给他。
中年男子姓蒋,是县城杂粮行老板,蒋老板被胡雪岩的品行打动了,去县城跟我干吧,放牛有什么前途。
于是,胡雪岩人生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到县城杂粮行当学徒,从此开始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在给蒋老板当学徒的三年,胡雪岩勤勤恳恳,不仅份内事干得出色,还主动干了许多份外事。
有一次,一位姓刘的老板来和蒋老板谈合作,结果病倒在旅馆,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个,唉声叹气之余身体每况愈下。
胡雪岩得知后,主动给刘老板洗衣做饭熬药,连续数月,康复后的刘老板非常感激胡雪岩,有意提拔他,杂粮店这种地方前途无“亮”,跟我去大城市做大买卖他不香吗?
刘老板的大买卖正是大名鼎鼎的金华火腿,确实很香,就这样,胡雪岩从小县城来到了金华,加入了金华火腿行。
由于杭州阜康钱庄每年都会订购火腿,胡雪岩便接触到了钱庄这一行,钱庄相当于银行,工资高福利好,一般人挤破头都进不去,胡雪岩暗暗下定决心要进入钱庄工作,钱庄招聘有两个基本条件:写字漂亮和会算账。
胡雪岩便利用业余时间自学书法和数学,经过一年多的苦练,学了个像模像样,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机会来了。
有一天,胡雪岩负责和钱庄伙计对账,伙计敲算盘,而胡雪岩直接心算,不仅速度比对方快,且完全准确。
钱庄老板听说后,表示此等人才绝不能埋没在火腿中,来跟我干吧,于是胡雪岩再次跳槽,成为了阜康钱庄的学徒。
贰:第一桶金
当学徒的三年胡雪岩十分刻苦,每天除了十二个小时的常规学习时间,晚上还要挑灯夜读。
别的学徒受不住杭州花花世界的诱惑,逐渐堕落,而胡雪岩一有时间就学习,没时间挤出时间也要学习,人称“杭州小卷王”,这为他日后扎实的业务能力打下了基础。
为了考察学徒们的人品,老板会故意在地上扔一些钱,有人悄悄拿走了,而胡雪岩分文不取,捡到钱的次数多了,还当面向老板建议加强对银子的管理,老板笑着点点头。
三年后,胡雪岩成功转正,开始了业务员生涯。
一上来,胡雪岩就被安排了一个老赖,一个叫蔡厚仁的客户以前贷了一笔款,贷款时他声称自己有很硬的后台,家族很有钱,只是手上一时缺钱,将来一定会还,说的跟真的一样。
结果过了几年都不还,业务员们轮番上阵都搞不定,老板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让胡雪岩出马,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就当给胡雪岩练手了,结果胡雪岩给了老板一个惊喜。
胡雪岩先认真调查了他的背景,发现这小子所谓“很硬的后台”纯属吹牛,“家族很有钱”则是重新定义了“有钱”,难怪一直不还钱,原来是根本没钱,那可怎么办。
胡雪岩悄悄跟踪蔡厚仁的母亲,发现她省吃俭用,直觉告诉胡雪岩,蔡厚仁的母亲一定存着一笔钱。
查明状况后,胡雪岩趁蔡厚仁不在家,带着买通的衙役公人闯进蔡厚仁家里,扬言再不还钱就抓了你们。
蔡厚仁的母亲果然存着一笔钱,惊恐之下便答应还钱,他老婆也拿出了一部分,这个老赖就这样被胡雪岩搞定了。
老板大喜过望,不过真正惊喜的还在后头呢。
某天,一个卖鱼小哥带着几尾好鱼来到钱庄找胡雪岩,前台问找他有什么事,卖鱼小哥说:登门拜谢。
原来有一次胡雪岩路过一个码头,看到一个卖鱼小哥正在叹气,胡雪岩感到奇怪便问他,年轻人怎么唉声叹气。
卖鱼小哥说,我爹腿脚不便,没法每天打很多鱼,所以让我不要降价。
胡雪岩说:大家都降你不降自然很难卖,我来帮你吧。
胡雪岩当天整好去衙门办事,就跟衙门里的人说,我有个亲戚每天都能打到一些好鱼,我想给大人尝尝。
衙门里的人说,你可以送来尝尝。胡雪岩把卖鱼小哥的鱼送去后,果然是好鱼,大人很爱吃,自此销路不愁。
助人为乐多了,越来越多人知道有个胡大善人,阜康钱庄也跟着沾光,存款者日增,老板决定提升胡雪岩为主管,地位仅次于总经理。
不久后,老板觉得主管还是屈才了,正好总经理年龄大了即将退休,便想让胡雪岩当总经理。
没想到被拒绝了,胡雪岩说总经理是看家的,适合老人,我这种年轻人需要外出锻炼,主管最适合。
老板不禁感慨,这年轻人太有格局了,必成大事。
1849年,老板病故,他没有子女,临终前把胡雪岩立为继承人,不过胡雪岩还没来得及高兴,钱庄就陷入了危机。
由于清末社会动荡,尤其是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到处战乱,钱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冲击,连年亏损,胡雪岩一筹莫展之下想转行做生丝生意,跑去著名生丝产地湖州考察,没想到去了一趟湖州,转折点来了。
湖州有个艺妓馆“梨花春”特别有名,胡雪岩早有耳闻。
这天,心情苦闷的胡雪岩来到“梨花春”,直接说要头牌,钱不是问题,于是一名提着琵琶、半遮着脸的姑娘走进房间,胡雪岩边喝酒边听曲子,听着听着竟入迷了,拿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眼睛直勾勾地顶着姑娘,太漂亮了。
姑娘名叫芸香,看胡雪岩长得白白净净,也颇有几分好感,两人便经常相会。
有一天,胡雪岩突然提出要为芸香赎身,芸香说赎身要500两,顿时让胡雪岩犯了难,作为钱庄老板,连区区500两都拿不出来吗?
还真有些困难,阜康本是个小钱庄,胡雪岩继承时总资金约为5000两(人民币75万),经过几年的亏损,所剩已不多。
当时普通人月入还不到一两,朝廷军队绿营月薪为1.3两,500两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胡雪岩依旧咬咬牙付了钱,然而把芸香带在身边后,他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养不起。
芸香生于官宦家庭,虽因父亲犯罪被迫沦落风尘,但从小享受着较高的生活水平,就算到了艺妓馆也是头牌,生活开支一个月一百几十两是少不了的。
要是日后,胡雪岩肯定不在乎这点钱,只是当下他已所剩无几,由奢入俭难,芸香过惯了优渥的生活,又不愿意降低生活水平,在无能为力时,遇到最心爱的人,这是人生的一大悲剧。
爱情与现实的激烈碰撞,导致胡雪岩深受刺激。
不久后,胡雪岩忍痛割爱,把芸香送给别人--上任不久的湖州代理知府王有龄。
关于胡雪岩怎么认识王有龄的,民间流传的版本是胡雪岩在跑街拉业务时,资助过还是落魄书生的王有龄。
不过这个故事有明显漏洞,胡雪岩19岁入钱庄当学徒时,王有龄已经是县令了,不是什么落魄书生,所以王有龄和胡雪岩具体怎么认识的已不可考,最有可能是王有龄到湖州上任后认识的。
胡雪岩深知,自己想在湖州做生意,王有龄的支持必不可少,那自己有什么筹码可以套住王有龄呢?送钱吧,大钱没有,小钱人家瞧不上。
自己唯一的筹码是芸香,便跟芸香说,你跟着知府大人比跟我有前途。
芸香默默不说话。
于是胡雪岩安排了一场宴会,让芸香演奏助兴,王有龄果然被迷住了,胡雪岩趁机提出把芸香送给他,王有龄推辞一番后便接受了。
为表感谢,王有龄授权胡雪岩代理湖州公库,这可是肥得流油的美差,有了公库资金,就有足够的现金流去经营生丝生意,再加上知府大人的庇护,由此赚得满盆钵。
不过生丝生意终究是小钱,大买卖还在后头呢。
叁:大买卖
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太平军攻陷了长江中下游诸多地方,导致漕运被阻隔,京师粮食不足,朝廷非常恼火,要求浙江务必把粮食运到京师,派出黄宗汉任浙江巡抚,监督执行。
黄宗汉来到浙江考察一番后,提出了漕粮走海运到京师,这的确是个办法,但会严重侵犯百万漕工的利益,遭到漕帮的强烈反对。
黄宗汉无法说服漕帮,就交给王有龄,王有龄找来胡雪岩商量,你老兄点子多,要不交给你。
胡雪岩经过仔细考察和分析,找到了事情的关键--漕帮的领头人--魏老爷子。
准备妥当后,胡雪岩亲自登门,一进门就拿出了让老爷子喜爱的礼物,老爷子见胡雪岩这么会做人,就让大弟子尤五全权代表自己,与胡雪岩谈判。
尤五起初态度不好,说话很不耐烦,胡老板到此有何贵干?
一听是海运的事,尤五转身就要走,胡雪岩拉住他,
胡雪岩冷静地给一通忽悠,说漕运改海运乃权宜之计,你放心,海运只是暂时的,未来粮食还是靠漕运。
尤五有些不太相信,你怎么保证未来粮食走漕运。
胡雪岩表示,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先听我说下去。
其次,就算走海运,你们也可以派人押运,从中获取分成,而且粮价高于市场价,这一点我有关系,可以保证。
最关键的是,你们现在长期没有活干,帮中兄弟也要吃饭呀,不如先干这一票,解决眼前吃饭问题再说。
看到胡雪岩这么有诚意,尤五便决定试着干一票,不久后第一批海运粮食顺利到达了京师,但是如果继续走海运的话,漕帮内心还是有不少抵触的。
漕帮之所以愿意合作,就是看在胡雪岩所说“海运是暂时的,未来还是漕运的天下”这一点,本来胡雪岩就是随口画饼,谁知道歪打正着。
1853年8月,在太平天国的策动下,上海小刀会起义,占领了海运码头,导致粮食海运搞不成了,又变回了漕运,这下漕帮对胡雪岩佩服得五体投地,料事如神,诸葛亮也。
话说粮食运到京师后,黄宗汉因功升任四川总督,浙江巡抚的位子便空出来了。
对于新的浙江巡抚,外界盛传现任江苏学政的何桂清最有希望,何桂清是王有龄的发小,如果他能来,那真是太好了。
王有龄让胡雪岩提前去拜访何桂清,胡雪岩带着一名叫阿巧的美女去江苏,阿巧是胡雪岩在青楼认识的,长得倾国倾城,何桂清看到阿巧,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见何桂清上钩,胡雪岩来了个欲擒故纵,他借口还有事,便带着阿巧离开了,临走时,阿巧还向何桂清抛了个媚眼。
(图源:百度 何桂清)
接下来几天,何桂清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最后忍不住主动上门,跟胡雪岩说:我老婆最近总是劝我再娶一个,好为她分忧。
胡雪岩哈哈大笑,依何大人之见,阿巧姑娘能不能替夫人分忧呢?
能,一定能。
不久后,何桂清接任浙江巡抚,保举王有龄为杭州知府,有了这两座靠山,胡雪岩开始大展拳脚了。
当前对朝廷来说最要紧的事无异于剿灭太平天国,要打仗就得有军饷和粮食,而浙江作为朝廷赋税重地,是募集钱粮的重点区域。
但是官府下达的征粮令遭到了很大抵制,一个叫慧心的和尚聚众闹事,王有龄想抓人又怕激起民变,举棋不定之下便让胡雪岩来解决,作为回报,粮饷转运都交给他。
完成征粮关键在于安抚百姓,必须由有名望的人出面,胡雪岩听说一个叫嵇鹤龄的人有办法,但他为人高傲,最近老婆又病死了,还背着一身债,正愁着呢。
既然有这么多烦恼,那就好办了,胡雪岩来到嵇鹤龄家里,当面拿出嵇鹤龄在阜康钱庄贷款的借据,直接撕成了碎片,您在我这里贷的款还清了,在别的钱庄贷的,我也都还了。
接着胡雪岩又拿出一张“当票”,原来嵇鹤龄因太穷把家产都当了,现在胡雪岩帮他赎回来了。
嵇鹤龄泣不成声,跪在地上便拜,大恩无以为报,定效犬马之劳。
嵇鹤龄果然有办法,他忽悠慧心来县城谈判,不讲武德把慧心给抓了,再跟闹事的人说,除了慧心其他人只要交粮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就是第二个慧心。
此举成功分化了民众,纷纷破“粮”挡灾,征粮得以完成。
事成之后,胡雪岩给他弄了一官半职,又把王有龄夫人身边的一名丫鬟安排给了嵇鹤龄,既是奖励也是监控。
粮食解决了,接下来便是军饷,要求民众交粮还可以,但要民众捐款则不太可能,百姓早成穷鬼,没油水可榨了。
胡雪岩的办法是,谁有钱就挣谁的,他制定了一个标准,让有钱人“自愿”捐款,越有钱捐款额度越多。
有一个叫张广川的商人,和胡雪岩有生意纠纷,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求张广川捐十万两,张广川当然不愿意。
胡雪岩便指使人诬告他“勾结太平军”,张广川起初还争辩,等到官府派人上门,威胁要捉拿他,张广川秒怂,乖乖捐了。
有靠山的撑腰,胡雪岩丝毫不怕,敲诈了一个又一个,而王有龄出于敛财的需要,私自把朝廷规定的军饷征收额度提高了十倍,一分给朝廷,剩下的三七分成。
虽然七成是王有龄何桂清们的,但胡雪岩也有三成,其真正发迹就来源于这个项目。
王有龄死后,曾国藩曾在奏折中揭露王有龄“劝捐敛怨”,意思是敲诈勒索太多,引起公愤。
除了“挣”富人的钱,胡雪岩相信穷鬼也有油水可榨。
他在杭州码头附近开了第一家典当行——公济当,之所以开在这里,看中的就是附近码头上聚集了大量的漕工。
漕工除了10%有国家编制,剩下90%是临时工,临时工每年收入约为七八两,当时穷人的收入普遍不到一两,中产之家月入约为2两,临时工们的收入和穷人没什么差别。
为了提高收入,漕工们有很多手段,最常见的就是偷粮,有些甚至敢拦路抢劫,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但是太平天国运动后,大运河被隔断,漕运断断续续,漕工们想偷粮也偷不了,还一连几个月不发工资,生活十分困顿,不得已把家中值钱的东西拿去典当。
典当属于暴利行业,一是典当价格不高,假设一个首饰值10两,你拿去典当,当铺通常按价值的30%也就是3两给你,有些黑心的压到10%。
考虑到典当之人通常急用钱,而典当业之间又有联盟,所以民众毫无还价能力,典当行转一手利润就是七成;
二是典当行业税收不高,康熙年间为每间当铺五两每年,后来虽然一直上升,但到光绪时最高也不过五十两,简直是毛毛雨,这两个因素共同造就了典当业的暴利,凡是有钱的人都会经营当铺,比如和珅被抄家时就发现有当铺75间。
通过和漕帮领导人合作,生活困顿的漕工们纷纷拿出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来“公济当”进行典当,胡雪岩大赚一笔。
然而就在此时,危机悄然来临。
肆:新靠山
1858年,清廷为威胁太平军占据的南京,重建了江南大营,皇上钦点何桂清为两江总督,坐镇常州督办江南大营的粮饷。
(图源:历史总探长 江南大营位置)
一到常州,何桂清便下令四处搜刮美女,面对源源不断送来的美女,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至于和太平军打仗?
没时间。
虽然不擅长和太平军作战,但何桂清非常擅长对百姓作战。
1860年,太平军进攻常州,何桂清吓尿了要跑,在他出城时一群人拦住他,你是领导,怎么能带头跑路呢?
何桂清大怒,治不了太平军还治不了你?格杀勿论!
咔咔了数十人后,何桂清大摇大摆出了城,领导都跑了咱还抵抗个啥,常州遂被太平军攻克。
何桂清的行为引起了朝廷的严重不满,后来被处斩。
攻克常州的太平军一路横扫,来到杭州城下,包围了杭州,王有龄找来胡雪岩,形势严峻,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守城?
胡雪岩表示愿意,从钱庄拿出一大笔钱,本来城内清军没什么斗志,看在胡雪岩大撒币的份上,硬是击退了太平军。
不久后,咸丰去世,清廷处在权力交替期,太平军抓住有利时机再次围攻杭州,杭州被包围了四十天,粮食耗尽。
王有龄委托胡雪岩出城买粮,胡雪岩乘着夜色突围,十多天后总算带着粮食返回杭州,然而就在他到达杭州郊外时,却传来了杭州城破,王有龄自杀的消息。
原来,城破前的杭州城已没有一粒粮食,树皮都吃光了,人吃人的惨剧不断发生,守城士兵根本无力阻挡太平军,作为有名的贪官,王有龄知道太平军不会放过自己,便先让家人自杀,自己再上吊。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胡雪岩嚎啕大哭了一整晚,一边哭还一边朝杭州城方向磕头。
想到自己在浙江得罪了那么多人,没了两大靠山,分分钟被人打死。
就在胡雪岩万分迷茫时,他遇到了率军进入浙江的新任浙江巡抚---左宗棠,胡雪岩当机立断,抓住左宗棠作新靠山,不过左宗棠为官清廉,送钱送女人不管用。
(图源:百度 左宗棠画像)
那送他什么好呢?胡雪岩打听到左宗棠的部队粮饷不足,总是断断续续,便送了一万石粮食作为见面礼。
左宗棠召见了胡雪岩:“听说你是王有龄的左膀右臂”。
这是一句嘲讽的话,指的就是胡雪岩帮王有龄敲诈,吓得胡雪岩顿时跪下,我的钱绝对干净,从来只会做事,不会做官。
“只会做事,不会做官”是左宗棠的口头禅,胡雪岩是借此来讨好左宗棠。
你会做事?好,让我看看你会做什么事。
左宗棠交给他一个任务:三天内筹集十万石粮食。
胡雪岩只觉头皮发麻,采购一万石粮食都花了十多天,十万石粮食期限三天,这不是要命吗。
然而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就在发愁时,他想到了漕帮,漕帮既然负责运粮,他们肯定有门路搞到粮食,胡雪岩果断找到漕帮,表示可以给最高市场价,只要能搞到粮食。
有钱能使鬼推磨,三天后,当胡雪岩把十万石粮食摆在左宗棠面前时,左宗棠惊讶得合不拢嘴,不得不刮目相看。
有了粮食后,左宗棠又向胡雪岩咨询,怎么样才能解决军饷问题,左宗棠的楚军军饷来源主要是靠曾国藩接济,还有一部分朝廷拨款,但这些加起来都不够。
胡雪岩淡定地回答:罚捐。
当时很多人跟着太平军造反,或者被太平军所裹挟,在太平天国走下坡路时又脱离了太平军,可以让这些韭菜交钱免罪。
左宗棠采纳了这个办法,果然军饷问题得到解决。
除了钱粮,胡雪岩对局势也很有见解,他跟左宗棠说,太平军害怕的是洋枪洋炮,你看李鸿章手下叫常胜军的洋枪队战斗力很强,我们可以复制粘贴呀。
胡雪岩的小九九是,如果采购洋枪洋炮,这笔买卖肯定会落在自己手里。
左宗棠同意了,委托胡雪岩去上海采购武器,然后以两名法国人为统领,组建了“常捷军”,“常捷军”采用法国训练方式,装备法国武器,战斗力很强,一度成为了太平军的噩梦。
(图源:百度 常捷军)
当左宗棠的部队连战连捷,来到杭州城下时,胡雪岩已经好久没回杭州了,产业、家人都不知道怎么样了,最坏的情况是什么都没了。
然而,夺回杭州后,胡雪岩却发现自己产业、家人都安然无恙,这引起了舆论的怀疑,你小子是不是私下勾结太平军。
这种说法并非没有依据,胡雪岩的钱庄曾经帮不少太平军的人存款,别的钱庄都不敢,就他敢做。
但有左宗棠的庇护,没人能奈何胡雪岩,胡雪岩能为左宗棠搞到钱粮,这对左宗棠极为关键,为感谢胡雪岩,左宗棠批准胡雪岩代理浙江省公库。
左宗棠看得起胡雪岩,不仅仅是他能办事,更因两人在很多事情上看法相同,比如,他们都主张大力发展洋务。
胡雪岩有一次从上海去福建,坐的是轮船,速度比传统帆船快了好几倍,原本要十天的航程仅需三天,胡雪岩大受震撼,遂认为中国必须学习西方的科技。
1866年,左宗棠升任浙闽总督后,上奏朝廷希望学习西方,建造轮船,并建造了中国第一家近代化造船厂--马尾造船厂。
(图源:百度 历史上的马尾造船厂)
马尾造船厂开工后不久,西北局势崩坏,清军在西北挡不住回军和捻军,朝廷经过讨论后,决定派左宗棠去西北平叛。
左宗棠没空管造船厂,找了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作为船政大臣继续主持,但沈葆桢此前不懂轮船,便让胡雪岩担任副手,协助沈葆桢。
左宗棠跟胡雪岩说,要想办好造船厂得常驻上海,上海洋人多,要搞洋务运动非上海不可,同时为了采购物资,我会在上海搞一个上海采办局,就由你坐阵上海。
胡雪岩如约去了上海,却得罪了李鸿章。在李鸿章看来,上海是我的地盘,你左宗棠派胡雪岩常驻上海,还设立什么采办局,这是跟我抢地盘呀,从此把左宗棠视为眼中钉。
晚清有四大名臣: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和曾国藩。
当时张之洞还没怎么露头,曾国藩是无可争议的老大,左宗棠和李鸿章都是他提拔的,李鸿章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开始把矛头指向左宗棠,连带着胡雪岩也看不顺眼。
伍:走上巅峰
左宗棠出征陕甘,军饷问题尤为关键。
为解决军饷问题,左宗棠一方面找曾国藩接济,一方面找朝廷调拨协饷,一方面通过胡雪岩的关系,先后两次向洋人借款220万两白银。
借钱当然是要还的,左宗棠和朝廷商议后,决定由海关关税来偿还,这个决定本来是很合理的,但偏偏海关是李鸿章的势力范围,在李鸿章看来是我出钱资助你打仗,所以李鸿章十分不爽。
平定陕甘的过程并不轻松,最艰难的金积堡一战,清军伤亡五千余人,大将刘松山殉国,粮道被截断,形势一度十分艰难,李鸿章乘机造谣,左宗棠不行了,回家养老吧。
关键时刻,胡雪岩给左宗棠部队送去了一批克虏伯后膛螺丝大炮,射程远,威力大且移动轻便,再加上普鲁士七响后膛枪,这种枪每分钟可以发射两发子弹,火力比叛军购自沙俄的传统前膛枪高得多。
这两种武器的到来极大地增强了清军火力,得以让清军牢牢压制敌军,成为最终获胜的关键。
(图源:百度 克虏伯后膛螺丝大炮)
平定陕甘后,左宗棠马不停蹄地又把收复新疆提上日程,比起平定陕甘,出兵新疆的成本要高许多倍。
清廷算了一下,每年少说300万两起步,最高可能去到800万两,看到出兵成本这么高,李鸿章趁机攻击收复新疆是“浪费人民钱财”。
朝廷由此掀起了海防派和塞防派的争论,以李鸿章为首的海防派认为,新疆都是沙漠戈壁,花这么大成本收回有何用,还不如把钱用于保卫东南沿海。
以左宗棠为首的塞防派则说,新疆是我们的领土,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今天你舍弃了新疆,明天敌人逼近陕甘,难道我们又要舍弃陕甘吗?
左宗棠的这一番说辞没能打动清廷,在清廷看来,如果新疆的价值仅仅限于此,那显然不是多么重要,说到底不过是个主权问题,清廷卖国条约签得多了,不在乎多一个。
思来想去之下,左宗棠找到了打动清廷的依据:把收复新疆与清廷的统治相结合。
左宗棠明确指出,新疆和蒙古是联动的,新疆不保则蒙古不保,蒙古不保则京师不保,而满清统治的基础在于“满蒙联盟”,蒙古的地位极为重要,关键人物军机大臣文祥被左宗棠说服,从反对收复新疆转为支持,文祥又说服了慈禧。
慈禧同意收复新疆,但朝廷真没钱,一时半会只能给你三百万两,这点钱简直杯水车薪,左宗棠只好提出大规模借洋债,至少要接一千万两以上,日后靠海关分期偿还。
这又导致了李鸿章的强烈不爽,且朝廷此前并无大规模接外债的先例,慈禧犹豫不决,为了让慈禧下定决心,左宗棠派胡雪岩出马。
胡雪岩先给首席军机大臣奕诉送了一万两,奕诉当即表示会向慈禧当面陈述借洋款的必要性,随后胡雪岩又带着礼物来到吏部尚书文煜家里,文煜和胡雪岩早有合作,阜康钱庄北京分店文煜就有股份,当然也会支持。
但在另一个关键的人物、军机大臣宝鋆身上,却屡次吃了闭门羹,宝鋆是慈禧小团体的核心之一,如果他坚决不同意,事情会有些难办。
(图源:百度 军机大臣宝鋆)
胡雪岩送礼好几次都被退回,那宝鋆究竟喜欢什么呢?
几经打听,胡雪岩知道宝鋆有个好赌的弟弟--宝森。
这天上午,宝森又来到西直门附近一家赌场,从早上赌到中午,身上所带的银子输了个精光,性急之下把腰间一块佩玉押了上去,要作价500两银子。
庄家说蒙谁呢,你这破玉十两顶天。
两人互不相让,眼瞅就要打起来了,就在这时,
砰!
“我帮这位爷押了,一千两。”只见胡雪岩手持银票,直挺挺地站在庄家对面。
胡雪岩对着宝森双手作揖说,这玉是有灵性的,有它的保佑,你今天一定会赢。
宝森半信半疑,靠着胡雪岩这一千两本钱赌下去,果然赢了一把又一把,从来没这么爽过,其实,一切都是胡雪岩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接近他。
和宝森混熟后,胡雪岩得知宝鋆爱画,尤爱吴道子的画,总算找到弱点了。
又一天,胡雪岩来到宝鋆门前,把一幅吴道子的《仕女图》递给了门房,让他转交给宝鋆,宝鋆收到画后都惊呆了,仔细看了又看,这是吴道子真迹呀,不禁感慨这胡雪岩,真行!
收了礼物当然得办事,宝鋆不久后便同意借洋债,于是朝廷下令可以借洋债,由胡雪岩去办。
从1876年左宗棠踏上收复新疆之路,到1881年最终完成的四年间,清廷通过胡雪岩向外国银行前前后后借了1800万,为收复新疆提供了坚强后盾。
当然,胡雪岩并不是白白办事,商人嘛,总是要回报的,洋人报的贷款利息是10%,胡雪岩报的却是16%,差价便进了胡雪岩的口袋,因为洋人的贷款不是马上到账的,而收复新疆的战事却拖不得。
假设胡雪岩问洋人借了500万,但钱不会立刻到账,走流程也得拖上几个月,这几个月的空窗期也是要花很多钱的,士兵的军饷、各种物资等等,而且贷款需要抵押物。
胡雪岩的做法把自己的钱庄作为抵押物,并且先用自己钱庄的钱垫上,这就会造成阜康钱庄流动性吃紧,给经营带来困难,在胡雪岩看来,这些都是成本,所以自己要吃一部分利息差价作为补偿,从胡雪岩的角度来看这很正常,殊不知为他后来的失败埋下了祸根。
左宗棠凯旋后,按照惯例要进京面圣,考虑到胡雪岩为自己出力甚大,左宗棠打算在慈禧面前帮胡雪岩也请一功。
左宗棠问胡雪岩,你想要点什么?
胡雪岩说,想要一件黄马褂。
黄马褂一般奖赏给立有大功之人,早些年黄马褂的颁发还是比较严格的,到了清末,由于财政危机,朝廷在奖励功臣时拿不出多少钱,便经常拿黄马褂来代替,胡雪岩确实有功,只不过他是一个商人,此前还没有商人获得黄马褂的先例,因此令左宗棠颇为头疼。
两人商量了一下,认为想成功,有两点必须做到,一是联合各位要员上书慈禧,陈述胡雪岩的功劳,让慈禧相信胡雪岩应该赏赐,这一点不难实现,送点银子就行。
但有一个问题,左宗棠他们不好直接开口给胡雪岩讨黄马褂,得由别人开口,这个别人就是大太监李莲英。
(图源:百度 李莲英)
李莲英伺候慈禧多年,深得信任,慈禧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咨询李莲英,如果慈禧决定赏赐胡雪岩,一定会咨询李莲英应该赏赐什么,这时候李莲英就能引出黄马褂了。
那要怎样结交李莲英呢?
李莲英喜欢古董,副业就是做古董生意,是个行家,胡雪岩开典当行的,也是古董行家,势均力敌,这意味着一般的古董李莲英看不上。
胡雪岩来到琉璃厂,这是京城最大的古董店,进店后直接说要看保险箱内的古董,货架上的老子看不上。
店家知道这是行家,不敢怠慢,便把胡雪岩请到密室,把宝贝一个个拿了出来,挑了一件又一件,都不满意,直到看到一件香炉,外表闪着金光,质地摸上去和婴儿皮肤一样细腻,这是著名的宣德炉。
宣德炉是明代宣德年间朱瞻基下令铸造的,使用红铜为原材料,总共只铸造了三千个,到清末传世真品已很少,极为稀有。
就是它了。
巧的是,李莲英一直想拥有一个宣德炉,只是弄不到,现在胡雪岩竟然送来了,这不能不令李莲英惊讶,连我这点心思都知道,这个朋友,交了。
不久后,左宗棠联合多位要员上书,为胡雪岩轻功,慈禧果然问李莲英,应该赏他点什么好呢?
李莲英回答,钱财金银珠宝他自己有,不稀罕,商人都喜欢显摆,什么东西最能显摆呢,当然是黄马褂。
慈禧表示赞同,不仅赏了胡雪岩一件黄马褂,还赏给他二品大员顶戴,最关键的是,还让他代理江苏、江西、福建、浙江等四省公库。
这四个省份当时税收占全国的53%,胡雪岩能成为首富,其实商业模式都是次要的,掌握全国一半的税收,不成首富才怪,这也是为什么他被称为“红顶商人”的原因。
事业上如此成功,生活上胡雪岩也就彻底放开了,早在1872年,胡雪岩就花500万两建造了一座豪宅,后来又对豪宅进行了扩建,建造了芝园。
芝园共有16个院子,其中12个院子用于安置12名小妾,每间院子都有电话,电话那时还很贵,别说普通人,富人也没几个用得起,院子里的建筑极尽奢华,比如每一块砖头、木头都是雕刻过的,像艺术品一样。
砖块不是一般的砖块,而是夹杂着糯米,古代通常只有建造城墙或者皇宫才会用这种办法。
假山高达17米,全部用太湖石建成,也要经过雕刻,光这一项便耗费了10万两银子。
胡雪岩尤其热衷两种重口味游戏:美人棋和强娶人妻。
美人棋就是要求小妾们有人扮演“炮”,有人扮演“马”,胡雪岩和别人坐在楼上互相对弈,小妾们则在下面,穿着肚兜,扮演棋子,依照指令走到指定的位置,堪称人形象棋。
对这种游戏,胡雪岩乐此不疲,尤其是有重要客人来的时候,经常和客人这样玩,以此来炫耀。
第二种游戏:强娶人妻。
有一次,胡雪岩在一个服装店看到老板娘颇有几分姿色,便找到老板跟老板说,你老婆我要了,给你七千两,立刻滚蛋。
老板起初还不愿意,胡雪岩软硬兼施,老板知道胡雪岩的势力,最后只能同意。
胡雪岩先娶了老板娘,举办了仪式,洞房花烛夜后的第二天,又掏出二万两银子,让她滚蛋。
胡雪岩极为热衷这种游戏,越是别人老婆他越喜欢。
成功的事业和奢华的生活冲昏了胡雪岩的头脑,自从得了二品顶戴后,一直想给母亲搞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
胡雪岩自己才是二品,却要给母亲弄个一品头衔,这不符合规矩,左宗棠听到后就表示反对。
但胡雪岩态度坚决,说父亲早逝,母亲把我们拉扯大不容易,我无以为报,您就帮帮我吧。
没办法的左宗棠给他指点了一招:行善。
胡雪岩立刻悟了,以母亲的名义到处去修桥补路,尤其是1881年杭州爆发瘟疫,胡雪岩旗下药店以母亲金夫人的名义捐赠诸多药品,并组织义诊,令金夫人名声大振。
胡雪岩再让报纸刊登,很快全世界都知道了“金夫人”,后面就是程序化操作,左宗棠和一众要员上书,请求慈禧赐予金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头衔。
慈禧又不傻,你胡雪岩也太功利了吧,有点不高兴,但最后还是给了面子,金夫人遂受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掌管全国一半税收,身披二品顶戴,生活奢华,母亲受封一品,胡雪岩到达了人生巅峰。
陆:大厦倾覆
就在胡雪岩得意时,危机悄然来临。
首先是靠山左宗棠的失势。
1881年三月初,慈安太后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暴病而亡,外界普遍怀疑这是慈禧干的,不过没有证据,左宗棠听到消息后,一时心直口快,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昨天看到她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我不信是病死的”。
话传到了慈禧耳中,慈禧非常不悦,意思是我干的喽?
左宗棠事后很后悔,为了自保主动请求出任两江总督,离开了权力中枢,朝局逐渐由李鸿章说了算。
胡雪岩终究是个商人,对左宗棠担任两江总督并不知道利害,还认为,左宗棠担任这个职务有利于自己做生意,毕竟两江总督管辖着江苏、江西和安徽,这些地方都是生丝优质产地,而另一个生丝产地浙江,自己熟人也不少。
胡雪岩便认准了生丝生意可行,而彼时的生丝市场局势是这样的,洋人在中国采购生丝,再卖到西方国家去,洋人是比较抱团的,而中国生丝商人一盘散沙,导致价格被压得很低。
胡雪岩联合了一批商人,以自己的资金为后盾,连续两年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囤积生丝,大家都争相把生丝卖给胡雪岩,导致生丝价格暴涨,胡雪岩的打算是,只要我垄断了生丝供给端,那洋人到时候只能找我,价格自然也是我说了算。
一开始洋人不管他,胡雪岩继续加大投入,投入了多达两千万两,囤积了超过一万包生丝,这导致洋人买不到生丝,只能找胡雪岩,胡雪岩开价至少三千万两,洋人觉得价格太高,直接砍了个骨折。
双方不欢而散,胡雪岩认为洋人之所以不买,原因还是我对供给端垄断得不够彻底,于是又买了更多的生丝。
胡雪岩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李鸿章的掌握之中,李鸿章能掌控胡雪岩,关键在于一个机构--电报局。
1877年,李鸿章委任自己的幕僚盛宣怀在大沽炮台到天津之间架设了第一条电报线路,这是清代电报事业的开端,电报远比飞鸽传书方便快捷,令慈禧为之惊讶,顺理成章地,朝廷批准了设立电报局,盛宣怀被任命为电报局总办。
胡雪岩知道,电报不能被李鸿章一伙垄断,便跟左宗棠说,要在两江地区再办一个电报局,制衡盛宣怀。
左宗棠把请求告诉慈禧后,慈禧出于防止李鸿章独大的考虑同意了,但盛宣怀早有准备,当时市场上主要的电报设备供应商就是英国的大东公司和丹麦的大北公司。
盛宣怀已暗中搞定了他们,胡雪岩根本买不到设备,最后无奈只能把两江地区的电报事业也交给了盛宣怀。
偏偏胡雪岩在和洋人搞生丝大战时,经常用电报通知各地的商业伙伴,这使得李鸿章对胡雪岩的动态了如指掌,李鸿章跟洋商们一一打了招呼,不要买胡雪岩的生丝。
(图源:百度 盛宣怀)
就在胡雪岩忙于和洋人斗法时,一场危机悄悄到来。
1876年,河南陕西开始出现大旱,降水大幅度减少,导致农作物歉收,随后旱情向整个华北蔓延,黄河、汾河等重要河流大面积断流,旱情一直持续到1881年,其中最严重的1876年-1879年,降水比以往减少了70%以上,造成约2000万人死亡,受灾人口超过两亿,是近300年来最严重的旱灾。
当时华北地区惨到什么程度呢?一位商人的老婆饿死了,商人大哭,却马上被同伴捂住嘴。
原来当地早就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只要有人饿死了,灾民就会蜂拥去吃尸体,而哭声会引来灾民。
商人强忍悲痛,悄悄把妻子葬在了院子里,但第二天,尸体还是被灾民挖出来,吃得只剩骨头。
而清政府在这场大灾难中的救助只能说聊胜于无,一是各级官员腐败严重,导致救济粮很少真的能发到灾民手中,二是各地官员监守自盗下,仓储制度名存实亡,很多官仓没有一粒粮食。
灾害导致经济形势严重恶化,作为金融中心的上海,与其他地区的贸易持续萎缩,大家都预感一场金融危机要来了,纷纷把在上海的资本抽了回去,准备过冬。
比如说山西票号,在上海投入的资本有数百万,是重要的资金来源,预感到形势不妙后,便把资金悉数撤回,这又引起了市场的进一步恐慌。
从1883年中旬开始,上海的股市全线下跌,几乎无人能幸免,比如开平矿务局的股价5月时为210两,到8月份已经跌至120两。
1883年12月,中法战争爆发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股市进一步下跌,这对于胡雪岩来说是致命的。
当时股票对中国人来说还是个新事物,看到股市上涨了,财富就增加了,好神奇呀,于是大家纷纷投机,贷款炒股,找谁贷款呢?找钱庄。
那时上海钱庄的主营业务就是贷款给别人炒股,阜康钱庄上海分号也不能例外,股市大跌导致无数股民破产,钱根本要不回,上海原有78家钱庄,金融危机后活着的不到10家。
金融危机不仅让阜康钱庄亏损严重,还导致生丝价格一落千丈,胡雪岩连遭两次暴击,亏损超过两千万两,虽然还死不了,但流动资金已极为吃紧。
李鸿章不打算放过胡雪岩,在他看来,要打倒左宗棠,就必须打倒一直帮他筹款的胡雪岩,没了钱,左宗棠就啥也干不了,很快,李鸿章使出了第二招。
胡雪岩当年向洋人贷款,是用自己的钱庄作为抵押的,正常情况下,还款流程是这样的,大清海关把每年需要还的钱交给胡雪岩,胡雪岩再给洋人,如果还不上,洋人就要拿走阜康钱庄。
而前面我们说过,海关是李鸿章的势力范围,李鸿章便让下面故意拖欠一笔80万两的款项,你随便催,给钱算我输。
前有巨额亏损,后有洋人催逼,海关的钱又不到账,胡雪岩便挪用了阜康钱庄的流动资金给洋人还债。
此举正中盛宣怀和李鸿章的下怀,他们开足马力散播谣言,说胡雪岩生丝生意亏损严重,已经无力偿还洋人的钱了,只能挪用钱庄的资金,此事立刻上了热搜。
各地的储户们看到热搜,纷纷去钱庄拿回自己的钱,首先炸裂的是上海分号,负责人刘庆春面对无数前来挤兑的人,一时束手无策,便紧急发电报询问胡雪岩。
而电报被盛宣怀拦截了,胡雪岩根本收不到,得不到指示的刘庆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挤兑者人来人往,仅仅一天,上海分号就倒闭了。
第二天,北京分号和杭州大本营也出现了大量挤兑,流动资金枯竭的胡雪岩危在旦夕。
第三天,最后一击到来,李鸿章向慈禧上奏,说胡雪岩为朝廷贷款,却吃回扣,是发国难财,由于李鸿章此时权倾朝野,原先和胡雪岩合作的文煜等人都躲得远远的,胡雪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慈禧本来想砍了胡雪岩,但转念一想,左宗棠还活着呢,而且黄马褂、一品诰命夫人都是自己赏赐的,砍了胡雪岩等于打自己的脸。
经过商议后,慈禧下了一道密旨:查抄胡雪岩的资产。
胡雪岩在各地的豪宅、店铺纷纷被查封,你要说胡雪岩对这一天的到来毫无准备,那也不是。
胡雪岩建造了一个密室,藏了上百万两银子,如果有一天破产了,就用这些银子东山再起,关于这件事,其程度绝密到除了胡雪岩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浙江巡抚刘秉璋负责带人抄家,他判断胡雪岩家里有地道,带着士兵围住豪宅搜了三天三夜,愣是没找到,把一众家人、奴婢关起来审讯,也没什么发现。
(图源:百度 刘秉璋)
“撤”!
一无所获的刘秉璋下令撤退,就在撤退时,一名士兵意外在内院通道上踢到一块砖,砖的声音似乎有些清脆,引起了怀疑,地道肯定就在这。
刘秉璋命人扒开砖块,果然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道口,顺着地道走下去,只见密室中堆着数十个皮箱,皮箱中装满了银子和金条,这个地下室的位置距离大门近在咫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谁都没想到会在这。
刘秉璋毫不客气全部搬走,至此,胡雪岩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由于是慈禧亲自下令查抄胡雪岩,连左宗棠都不敢说话了,从大清首富到破产且负债累累,只是短短不到三天时间,如做梦一般。
破产后,胡雪岩的妻妾大部分散去,胡雪岩也不伤心,说到底胡雪岩并不爱他们,身边剩下母亲金夫人和两位自愿留下来的姨太太。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大的家业,却又亲眼看着一切灰飞烟灭,不甘心的胡雪岩日益幽愤,身体每况愈下,1885年11月,胡雪岩在杭州郊外一所破房子里去世。
柒:颠覆印象
过去传统印象中,很多人喜欢美化胡雪岩,甚至把他说成一个单纯的商业才子,只是最后给清政府的权利斗争给弄死了这种认识显然是错误的。
实际上在清末那个混沌的局势中还能崛起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想干净也没法干净,多少带点血腥味,只是有的人多,有的人少罢了。
这也是时代的无奈,当你处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大环境中,要活下来就只能变成乌烟瘴气的一部分。
胡雪岩商业能力肯定有的,他出道时还是个有信念的翩翩少年,有“仁义”之名,后来却逐渐黑化,靠着下黑手完成挖掘,其本质是时代的缩影。
清末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封建官僚和外国资本的双重挤压下,形成了一种依附形态,商人要么依附封建官僚,要么依附外国资本,几乎不存在白手起家的独立的商人,所以想清清白白地崛起是不可能的。
既然依附于别人,那么被别人所抛弃或收拾,就是时间问题。
就算胡雪岩没有因为权利斗争失败而落魄,最后也会因为之后各路殖民者的疯狂掠夺或者战乱而垮台。
他的垮台,看似是权力斗争失败下的偶然,其实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必然。
参考资料:
1.段光清:《镜湖自撰年谱》
2.桃花月球:《胡雪岩传》
3.林学武:《胡雪岩全传》
4.文彦君、方修琦、李屹凯、萧凌波:《华北地区1876-1879年旱灾研究文献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