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我不会有那么多私人的权力欲,说我一定要‘做’一个导演。反而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太切合我自己和我身边人的困境,这些苦难我自己也在经历,我自己没有置身事外,我有这种强烈的信念和使命感去把它表现出来,帮助到大家,会是这种心情。”


(资料图片)

圈里人都知道,秦海燕性格特好,心态好,特容易相处。她时刻能量充沛,没人猜得到她繁琐的生活到底遗留给她多少负能。她对善的扩容度也总是充满自信,相由心生,在她脸上找不到岁月施展的技巧,站在你旁边,有时还以为是同龄的宣传口的工作人员。

从编剧到导演,秦海燕一点没变,大师傅王红卫说她,还是太过善良,对人性的恶和阴损没啥了解。听上去确实像一种导演能力上的缺点,但对《我经过风暴》这部戏,这部几乎无人试图在大银幕上触碰的题材,一个敏感的,怎么拍都两难全的社会现象,至少,纯善,是恒定这部电影表达的一个基底,是一张门禁卡。

导演秦海燕

故事的起点是秦海燕亲临了闺蜜的一场家暴遭遇,颇感震惊,和制片人转述的当即,制片人竟然直接生反,呕吐起来,表示这片一定得拍。虽然电影里有大量惊悚的段落,也有很多暴力甚至突如其来的血腥,但电影没有沉浸在单一事件的苦难里,秦海燕将视野拉伸,探索这种女性苦难和一切苦难的联系,并且设置了一位年轻小律师的角色,尝试和尚未踏入婚姻的女孩建立对话桥梁——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活得自由自在,每个人的阅历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高墙。

所以佟丽娅读了一遍剧本就答应来演,因为她看到了自己这个阶段的真实状态,她想撕掉标签,在电影里找到共振和氧。很多男星不敢接手这盘棋,戏虽然想想就过瘾,但都怕演成了“安嘉和克隆体”,最后吴昱翰鼓起勇气,导演也看中了他那张“有欺骗性”的脸。而在最终的主题揭露的时刻,另一位丽娅老师——艾丽娅承担起表演爆发的重任,阐释了家暴有“代际遗传”的特征,在片场,艾丽娅的表演令纯纯的秦海燕感到恐惧,都不敢站得太近,自然,丽娅VS丽娅,成了整部电影的最高潮。

第一导演(ID:diyidy)特此专访编剧兼导演秦海燕,从头讲述《我经过风暴》的气象始末,这里有惊人的地方,也有趣味的地方,主要是深省的地方,都值得思索。

全文字数9000+,现在就上干货。

01

冲击起源

从闺蜜到泛社会,我对人性的灰暗面预期低了

第一导演:起初做导演有规划没有?是不是之前也有这种冲动,但也翻篇了?

秦海燕:对,我其实一开始确实是学的影视编导,但好像入行做编剧后还挺愉快的,因为生小孩比较早,就觉得做编剧能够兼顾到家庭,其实我也比较享受和每一个导演的化学反应。

第一导演:喜欢开剧本会?

秦海燕:不是,你想多了,哈哈,我特别不想开会,我是喜欢每一次和不同的导演有不同的尝试,但没有做导演的执念。

第一导演:也不用负那么多责,管这管那的。

秦海燕:对,因为做编剧的过程就是你对着电脑去建构那个世界,这种原发性的创造的快乐是非常强的。但《我经过风暴》这次主要是因为题材,身边的朋友遇到了这样的事,当时就有一种使命感,我要把这个拍出来。

发生那件事的第二天,我正好跟制片人开别的项目会,聊另一个剧本,可能是前一天受到震动太大了,就把这个事情讲了,那个制片人就像片子里李小萌一样,就吐了,生理反应了。后来制片人就说,你拍吧,这个东西你一定要拍出来。

第一导演:当时你朋友的现场非常可怕、非常超出你预期吗?

秦海燕:倒也没有,暴力行为本身没超出我的预期,因为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就通知了朋友,我们就赶到现场,报了警。当时最震惊的是在于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这么切近的人身边?

第一导演:那个施暴的男性也不像你平常看到的样子?平常你们见面多吗?

秦海燕:对,很多,因为这一对夫妻也是城市里的中产,有知识,也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和我们惯性思维想象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家庭可能很不一样。

后来我就深入了解了这事,也进行了很多采访,有受害者,也有律师,有干警,也有反家暴组织的工作人员,才知道这种事情其实离我们都挺近的,在一二线城市、三四线城市都非常普遍。

主要是一些自认为平时还不错的女生,不愿意把这事讲出来,她们会有一种恐弱的心情,不愿承认自己是受害者,这些问题就变得很隐秘。

第一导演:你有想过你朋友遭遇家暴的这个暴力的起点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太小看人性本身了?

秦海燕:是有这种感觉,我自己的原生家庭父母很幸福,他们的争执是有的,但还是在爱的经营里长大。其实是超出很多预期,会觉得人性怎么会有这一面?

后来跑路演时,我是很惊讶,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看,小孩看这个有点太重了吧?没想到这些家长的角度非常有意思,她们说可能她们的家庭很幸福,小孩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人性的灰暗面没有认知,所以带孩子看这个片,小朋友长大以后能够保护自己,甚至有人说你们这个就是反家暴的教育片,应该走进校园……我说,好吧,这也真超出我的预期了。

02

地狱循环

受害者,加害者,受害者,加害者,以及新希望

第一导演:其实我很想问,你是在采访这两三百人的过程中脑海里就呈现出电影中的家庭结构吗?比如说医生家庭,有两个孩子,老大是男孩老二是女孩。

秦海燕:对对对,它是这么慢慢生长出来的,首先选择徐敏的人设,是因为我一开始我那个朋友就是这样的。

第一导演:朋友是个医生?

秦海燕:不是,是说她是一个有独立的经济能力的城市女性,选这个人设是因为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我们后来就了解到家庭暴力的核心是一种控制方式。

第一导演:这是采访哪一类人总结出来的?

秦海燕:一些经常处理这类事件的工作人员或律师,她们讲到家庭暴力的代际传承问题,上一辈人经受过这样的事,比如说像片子里艾丽娅老师这样子,她可能原来就是一个受害者。

第一导演:艾丽娅老师演得还挺牛,尤其是最终两个丽娅之间的交锋。

秦海燕:真是啊,艾丽娅,佟丽娅,我都没有意识到是两个丽娅。

第一导演:不会吧,我还以为是你们都玩烂的梗。

秦海燕:没有,你给了我们一个新梗。艾丽娅老师是演得挺恐怖的,真的挺恐怖的,我在片场都离她有点远,我有点害怕她。

第一导演:她最后那场戏能量好强,好有说服力。

秦海燕:对,非常厉害,她一开始定妆的时候就坐在我旁边,突然在我腿上拧了一下,她就有这种代际传承的感觉,原本是一个受害者,结果她后来对陈均就是一个加害者。

而在目睹这种家庭暴力的儿童里,很大比例是男孩看到后成为一个施暴者,而女孩以后在亲密关系上会遇到一些障碍,她认为这种被伤害或是被控制的方式是爱,于是在这部分素材收集过程中,诞生出了现在这个家庭结构,有了一儿一女的设计。

第一导演:咱们这个年龄段从小就没有性格教育这一说,学校没这概念,家里更没有。

秦海燕:但我觉得现在大家越来越有这种概念了,路演的时候,家庭的反馈就挺牛的,还有很多情侣和夫妻来看的时候就会说,看到了平时生活中没有遇到过家暴,但也会有争执,也会在争吵的时候恶语相加,以爱为名去绑架别人、控制别人。

还有就是在采访当中才知道,甚至有一些婚姻关系已经终止了,但家暴的控制方式没终止,反而升级了,相当于脱离了婚姻关系后,施暴者可能觉得失控了,他就用更加极端的方式去控制你。

所以我决定把故事的中间点放在她们离婚成功,但是这个事情反而还在走高。

第一导演:对,这个结构我没想到,我开始以为剧作上通篇讲怎么离婚,离到最后爆发,但到离婚时我一看这片长还剩下一半呢。

秦海燕:进度条不太对劲,哈哈。

第一导演:我就想难道后面还有更恐怖的事情?就男性这方也不上班了,一天到晚成了追踪妻子的狗仔,这种情况多么?

秦海燕:真不少,其实徐敏这个人物已经非常勇敢了,她一开始就去办离婚,为什么那么多妈妈难走出这个关系,因为大部分人有一种习得性的无助,在这个关系里她走不出来,男性那方就会利用孩子来抓住母亲的软肋,孩子成为了你在这个关系里的人质。

第一导演:这种田野调查到什么时候是个节点?是素材开始发生大量重复吗?

秦海燕:就是像你说的,一点点生长出那个故事的结构以后。但是后面也还是会做一些补充调查,因为你还是需要更多细节支撑。

第一导演:会不会担心在创作与现实共同发展下,又有什么新的情况出现?

秦海燕:不会担心,因为其实整个调查过程是不断印证你一开始的设想,让它生长出来并且完善的一个过程,没有说完全颠覆。

第一导演:还会回头再去跟受访者沟通她们的新进展吗?或者说这个片子出来,办一场给她们看呢?

秦海燕:可能很难,我想试试看。

第一导演:难点是什么?

秦海燕:因为她们很分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站出来。她们需要被赋权,才能够走出来。

我们电影选择改编的这个案例也是为了在2016年颁布《反家暴法》这个时间节点之前,当时妻子在杀夫时,刚好在2015年,当时有一个《反家暴法》的试行条例,所以参考这个试行条例,就只判了五年。

第一导演:这么一算她已经出来至少三年了。

秦海燕:是出来了,我们也试图联系,可能对方不愿意接受采访。但社会肯定是在慢慢进步的,我们片子里头徐敏还是获得了一定的公正的判决。

03

众生皆苦

一切定义可能都是事实的异化

第一导演:电影里另一条线是那对师徒律师,尤其是“北漂式”的描写,这组人物和家暴这边的关系是什么?

秦海燕:路演时有一个观众说到“众生皆苦”这个词,你看这个年长的律师和小律师喝酒,包括前面有一些蒙太奇,拍了一些南京的街景,做音乐的老师问我,导演你这一段主题要做什么?我说的就是——众生皆苦

我觉得在这个片子不光是徐敏,其实还有李小萌,甚至陈均本人,大家都活在一些社会或者是他人给我们的期待和定义当中,很难活出自己的价值。

第一导演:你有没有拍过类似这种戏,比方说,陈均因为他的这种暴力倾向,招惹到除妻子外的周围的人,周围的人把他给揍了一顿,就是他的性格缺陷蔓延成了一个社会性的危害,不仅仅局限在家庭内部。

秦海燕:倒也没有,因为我已经写了他的原生家庭,就我在做采访的时候,有个人说,他会跟他妈说我都不希望你把我生下来,这句话也作为台词最后出现了,其实他也非常痛苦。

第一导演:电影里暴力源头的那个男人在本体上已经不存在了,你是不是想做暴力基因无处不在的象征?

秦海燕:我不想归到基因论,但是我觉得艾丽娅老师扮演的婆婆和徐敏是一面镜子,作为那个年代的女性她自己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徐敏跟她说“你应该是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她们遇到的是相同的境遇,只是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你看完你的感觉是什么样?

第一导演:我一个大直男,我看到的肯定是背后权力属性的东西,就是制度式的无形的权力,它试图掌控所有,在这里超越了性别。

秦海燕:对我来说并不是这种表达。

第一导演:你怎么看徐敏在走向独立女性的过程中,还是绕不开饭桌、酒局这种男权式的社交系统?

秦海燕:我觉得现在所谓独立女性这四个字也成为了某种枷锁,我得在工作事业上非常优秀、非常的风光,我同时要有这个经济能力,还得在家庭里面做一个称职的妈妈和妻子,每天像一个六边形战士一样。

我觉得徐敏身上也有这种东西,就是我们是从小被教育要忍一忍或者懂事,就是活在这些社会期待里头,或者是去适应酒局的规则、适应家庭整个系统对你的审判。

相比之下我发现作为男性思考这个问题就特宏观,但我就在讲我自己的那些感受而已,比如说我们想先学会爱自己,能够活出自己的价值,我们就是真的在共情,从一个我们经验范畴的接口去看这些事。

其实女性主义最核心的理念是男女平等,大家都能够和谐发展,每个人都能活出自己的自由和价值,它不仅在关照女性,它也在关照男性,男性可能也被社会定义成我应该是什么样的,陈均也被大家定义说你必须收入比徐敏高,你必须看起来五大三粗,要强势一点,其实他也在这个过程中被异化,没有活出自己的特点。

04

双雄护航

路阳力挺我的导演话语权,王红卫探班帮我调了两场戏

第一导演:你有没有割舍掉采访素材里特别狠的东西?

秦海燕:基本上都保留了,可能从我们拍摄到现在上映等待的时间蛮久的,但是也有很多客观因素。

第一导演:做这个本子的过程有让你很透支吗?

秦海燕:对,因为这个项目有很多的亲眼见证以及这种女性的表达,有很多感其所感、伤其所伤、痛其所痛。但写的时候特别汹涌澎湃,其实我大纲可能也就做了一个月,剧本写了一两个月,而且之前无论《万里归途》也好,每次看王红卫老师这位老中医的时候,最害怕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回去重新写吧!那就颠覆了,但是我这个项目王老师真的还算比较认可,大纲到剧本没有非常大的修改。

第一导演:红卫爷是不是觉得这种女性题材,我得稍微让让。

秦海燕:不是,完全不是,我觉得可能还是我自己的技法积累到一定程度了,而且这个事情本身太有表达欲。

第一导演:那老路这次有帮什么忙吗?

秦海燕:路阳导演的性格本身就是很尊重他人,他也是特别尊重我的表达,肯定是保驾护航,他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把自己想说的东西完整地表达出来。

导演是事务性的,就是你在关关难过关关过的时候,每一个点,比如说演员的选择,幕后团队的选择,这些上面你要有话语权,路阳导演对我就是这样的一种力挺。

第一导演:了解了,老路还去片场给你把一把吗?

秦海燕:没有,他就是真的太客气了,贼客气,他就特别怕影响你自己的表达。

倒是王红卫老师过来给你把了把脉,他都想好了,他说你开拍我不会来的,我拍了一个星期他才来了,因为先来了也没有用,你还没拍,而且你作为一个新导演,你要在这个剧组建立权威。等我拍了一个星期的时候,你刚好拍的那些素材也没拍到说完全不能重新拍,我可以看一看你们到底拍成一个什么样子,所以他等一个星期的时候过来看了一下素材,来了三天,看了以后就觉得,行,就接着拍吧。

第一导演:有没有红卫爷在哪点拨了一下,劲就特别顺了?

秦海燕:有,非常有!因为大翰这个演员跟陈均那个人物差距太大,但是我之所以选择他,是他这张脸有欺骗性,他有现实主义的根基,就是很无辜的那种状态,所以王老师来了以后,他跟我提示了一点,让我重拍了两场戏,一是艾丽娅老师打翻了大翰的碗,扔戒尺的那一场;还有就是大翰有一个已经要离婚了,在房间里哭的那一场,王老师说你还有大翰,你们俩还是都太善良了,你们没有太多对人性恶和阴损的了解。

第一导演:不擅长主动窥探邪恶。

秦海燕:对,现在选择的那个镜头是大翰抬眼看艾丽娅的眼神有一点点狠,但一开始拍的他只是可怜,包括他在那个房间里哭,给徐敏打电话,可能也太可怜了。他说“徐敏这下你满意了吧?”台词没变,但表演的微妙感稍微变了一下。

王老师提醒说,你别待会儿拍得这个陈均就死不了了啊,哈哈哈!没有别的,就这一点,老中医可能后来都不用把脉,就看你脸色就能知道,很细的一些点,但是很有帮助。

第一导演:咱们是全程在南京?

秦海燕:对,全程南京,但没有特别想把地域性突出出来,希望这个地方看起来就是大家都很熟悉,好像就在我们身边。

05

表演杠杆

挑男主太难,都怕演成安嘉和,还好来了丫丫这个定心丸

第一导演:刚才聊到吴昱翰,他自己有那种压力么?怕招骂什么的。

秦海燕:求一个男演员来演我这个戏,多难啊……大家确实有点担心成为第二个安嘉和。但其实我这个戏里的男演员他们第一反应是这个剧本挺有得演的,挺有塑造空间的,后面过了一两个星期会告诉我说有一些顾虑,怕来了后悔什么的。因为丫丫早就来了,她来了以后我们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找男演员。

第一导演:年龄上还得差不多对上。

秦海燕:对,但是给大翰的时候,我们就聊了一个下午,双方都觉得非常认可,他也没有太多顾虑,因为他自己也是做导演的嘛,可能就是从一个表演的角度觉得非常有得演,还蛮需要勇气的。

第一导演:那丫丫是怎么来的?

秦海燕:大家都是朋友,所以就把剧本给她了,她看完没有任何犹豫就来了,那定心丸就在这儿了。

其实丫丫这一次还是做出了非常大的挑战,她也说过可能这是第一个电影,就是把她现在这个年龄阶段最真实的状态拍出来,而且我觉得可能作为女生,包括我自己、包括她,都会经历一个从小要懂事,或者要做社会和他人定义中的这些标签的这些压力,慢慢才学会要活出自己的价值,她可能在这个片子中也找到了这种共振。

第一导演:丫丫在动作上有没有一些什么操作?

秦海燕:路阳导演有个叫王程的动作指导,也是我们的动作指导,他来帮我们实现一些东西,但他有一些设计可能现场就会觉得不需要。

第一导演:给的反应太猛了对吧?

秦海燕: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什么的……我们还是会去做一个判断,要最接近现实的效果,当然他们有很多保护演员的方法。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丫丫还是挺拼的,因为大翰那个人你也知道,他肯定打不下去啊,但有的时候丫丫就说,你别这样了,你这样可能十条还拍不完,你就真打吧。

第一导演:可能更麻烦的是拍小朋友,还得尽可能保护幼小的身心。

秦海燕:我知道你意思,比如说像爸爸打妈妈的时候,两个小孩在哭。

第一导演:怎么调动这样的戏啊?

秦海燕:那个确实残忍一点,执行导演真的在前面吓唬他俩。其实我觉得有时候小孩作为演员比大人还强,因为他还没有进入一个特别程式化的方法里,真听、真看、真感受。

也有可能我这是一个特别现实主义的剧本,大家看了以后有抓手,但我反而觉得选角大于指导,你在选定演员的时候的这个判断,可能决定了百分之七八十,选角的成功率大于后面的指导。

06

青年慰藉

观众以年轻女孩居多,小律师的角色是与她们搭建一座桥梁

第一导演:再回到小律师李小萌这边,她大部分时间里很错愕、迷茫,她有没有对自身职业选择失望过?总无解,总无用。

秦海燕:没有,是这样的,小律师这个设计,是在采访年轻的女律师时,她说到当事人成功离婚后又选择回去,所以她会觉得很无力,有这种替代性伤害,可能就是从这个里面来的。

她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很多偏见,包括为什么不离开暴力的家庭,虽然是女性能够理解女性,但是人和人之间如果没有相似的经历去感同身受这个东西,还是会很难。这种无力感,让她当时选择从律所辞职,去一个更加舒适的地方。

第一导演:她的小男友,张宥浩那个角色,最后在法庭结束后远远地一笑,这里有什么说头?他的戏好像删了蛮多。

秦海燕:是,为了保全整体的节奏,集中注意力,王影璐和张宥浩那条线删了好多,其实这条线是想做刚才说的众生皆苦,有一些社会家庭对她的期待,诸如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可能她的男朋友在这个过程中也一度有些不解,就是对她处理徐敏这个案子这件事上,为什么最后要把自己搭进去,那么地投入?

第一导演:我一开始还以为张宥浩也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孩子,和陈均做个对称呼应啥的。

秦海燕:没有,那样就把这个角色写窄了,因为大部分人没有经受过这种事情,我安排小律师这个角色,恰恰是因为她是一个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一个旁观者,看她怎么走进这个故事。

最后在法庭上为什么大家都走了,张宥浩还坐在那里,对李小萌有一个微笑,我觉得还是因为我对亲密关系也好、对爱情也好,希望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也不说结局,就是有一种可能性,她的男朋友其实是理解和认可她这一次打了这一仗后的成就的,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表达。

第一导演:徐敏在李小萌身边是不是产生了母性,你看她俩的睡姿。

秦海燕:又解读出别的意思了,肯定是依偎,但就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一种,或者是说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萍水,倒没有代际投射,比如一个女性的朋友,或者是说一个律师和一个当事人,两个陌生人在风暴中有那么一个片刻有一个休憩、有一个互相的慰藉。

第一导演:暴风眼,暂时平静的时间。

秦海燕:对,那个东西可能就是稍纵即逝的,但也还蛮珍贵的。

第一导演:说到头,其实小律师这个角色目的是和年轻人有一个桥梁对吧?

秦海燕:确实是这样,我设计这个人物就是这个用意。因为大部分看我们这个片子的是年轻的女孩,她们可能也没有真正经历过婚姻或者是这么激烈的事件,可能对徐敏这样的人或者对婚姻生活有很多误解,或者是觉得家暴这个事情离她们很远,我想通过小律师这个角色走进这个故事,从一些不解到能够去共情、能够去互相救赎,确实是这样。

第一导演:包括刚才提到的“北漂生活”,蹲在路边吃面还是吃外卖,王影璐跟流浪猫似的。

秦海燕:对,包括她的出租房一打开那个冰箱全是那种黑色的小飞蚁什么的。

第一导演:试问小飞蚁是美术老师从哪里捕捉的?

秦海燕:美术老师养了两个月。

第一导演:啊?还有成本啊,是什么虫子啊?

秦海燕:就是那种我们有时候厨房下水道会飞出来的果蝇,你得用苹果啊乱七八糟的东西养着它。

也确实是我去我们工作室里年轻人的出租屋,就是北京那种合租房,这种场面真的出现了!想做顿饭,我一打开冰箱,我说这是什么!就是那种黑的果蝇,混着冰箱里的流水,流了我一身……我就想说这个还是拍进来吧,这才是真的合租房现状。

导演秦海燕

07

海燕飞行

我做导演没有什么私人的权力欲

第一导演:最后聊聊导演自己,这次用了很多惊悚片的拍法,筹备期间你需要拉一些什么片吗?

秦海燕:我一直不觉得编剧是不懂视听语言的,好的编剧不是在写小说,她就是带着画面写东西,所以也是在训练这种能力。要想当个好导演,你先得当编剧,是黑泽明说的吗?你查查。

第一导演:好像是,要么就是李安。

秦海燕:我觉得对现实的改编,包括以前写《万里归途》,都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你对这些真实的素材到底怎么去处理它,你怎么让它见到观众,你也不可能把它拍成纪录片,你把它类型化和戏剧化的边界到底在哪儿,你太类型化的时候,可能又离真实太远了,我觉得最难拿捏的就是这个部分。

在这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如果有一个阈值,这个是现实,这个是类型化,那中间点就是稍微往现实偏一点。

第一导演:对,比方说镜头拍关门了,走到楼道里了,但是空镜,这种视听不敢多给。

秦海燕:对,这次的摄影是陈志英老师,一个香港的老摄影师,60多岁了,拍过《疯狂的赛车》《北京遇上西雅图》《狄仁杰之通天帝国》。王红卫老师就说你第一次当导演,你就搞得跟类型片导演似的,画了很细的分镜,我们不是在现场才有分镜,每天都是在分镜贴在现场,美术舒兴家老师也觉得很开心,他就觉得不用做太多的无用功,因为我知道你框了一些什么东西。

第一导演:分镜到哪我就做哪。

秦海燕:包括造型老师,都还是尽量往现实上靠,进到搭的景、家的环境里,演员就瞬间能够进到生活场景里面。

第一导演:有一处描写,就是大儿子被快递车砸了,还做了特效化妆,但我对这场戏有一点点的怀疑。

秦海燕:阴谋论了,哈哈,我发现男生都看重这个。

第一导演:你拍得就好让人产生怀疑嘛,孩子受伤到底是巧合还是陈均的算计?

秦海燕:这个事件是因为陈均当时上头了,来追徐敏,疏忽了对孩子的看管,就遇到这样的一个突发事件,被车轮碾了一下,因为快递车的边是有金属的,就会把骨头暴露出来了。

但是他后面在徐敏这么痛苦的时候,还在旁边补刀,说你看,你要是不离开这个家,不离婚,就不会这样。

我觉得在这个时候甩锅,把一切责任放在徐敏身上,这个行为是比阴谋更可怕的东西。

第一导演:你最后还会放一些和主题没有直接关联的其她私人表达吗?

秦海燕:真的,你们男生总爱想这些,我完全不会去想,做导演这件事情本身或者是拍摄现场,我都不会有那么多的私人的权力欲,说我一定要“做”一个导演。

反而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太切合我自己和我身边人的困境,这些苦难我自己也在经历,我自己没有置身事外,我有这种强烈的信念和使命感去把它表现出来,帮助到大家,会是这种心情。

第一导演: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为母则刚的人吗?

秦海燕:我不理解这个词,就好像我一开始不够坚韧似的,在我自己的经验里,我从小到大就被要求要很优秀,我自己也从小就是那种学习很好的别人家的孩子,反而我是因为当了妈妈才变得更柔软,更敏感,对这个世界更有共情能力。

当妈妈这件事情反哺了我的创作,它能够给你提供很多很多的营养,作为一个创作者,经历了母职、很多的苦难,这个绝对是一种幸运。

第一导演:你会不会厌恶那种“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啊”这种措辞?

秦海燕:为什么要厌恶?因为在所有的为人母、为人父中间的无力、不堪都特别真实,我们不要那样去要求另一个人。

第一导演:看《芭比》了吗?

秦海燕:看了,我觉得作为导演来说,她用一种特别轻快的类型的方法讲了一个议题,还挺有意思的。

第一导演:那今后再做导演会顺着现在这部影像继续走吗?

秦海燕:还是看到时候我想写什么样的故事,也不排斥下次选择更类型化的方式。

第一导演:真的重心就从编剧往导演偏移了?干导演真的挺累啊。

秦海燕:累,还不赚钱。还是觉得编剧阶段和剪辑阶段特别开心。

第一导演:那你在现场,比如说这个镜头挺难拍的,拍到了,会快乐吗?

秦海燕:会有一些,因为一开始确实按照分镜这样拍,越拍越有意思了,就跟演员也会沟通,可能会选择一些在已有分镜的基础上的一些别的拍法,会在现场有一些新的东西。

因为我们几乎是顺拍的,现在也觉得后面拍的比前面好,越拍越有感觉了。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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