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断了和国民党总部的联系,但宋希濂依旧注意收听广播,这些天的广播里,国民党军队败讯不断,他的心情越来越低沉。
在一座古庙里歇息时,宋希濂想到前途的艰难,声泪俱下地对一百多名将校说:“目前的处境,坦率地对大家说,是十分艰苦。但是我们不愿做共军的俘虏。现在,我们计划越过大雪山,走到很遥远的地方去,找个根据地,等待时机……”
这些走困了、走累了、拖垮了的将校们本来就情绪低沉,如今更是深感前路渺茫。
所以当宋希濂提出:“不愿意干下去的,就由此分手,当酌发遣散费……”时,当场就有三分之一的将校级军官领取遣散费走了。
宋希濂神情黯然地接受他们的临别敬礼,也不拦阻。军心如此涣散,只求能带着剩下的人赶快走出川南,进入西康、云南。
他们又冒着冬天的寒风雨雪踩着山路的泥泞,不断地上山下山,渡河过溪,艰难地向北走。
但宋希濂这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从黔西毕节过来的解放军第十八军一支先头部队,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迹,并紧紧盯上了。
镇上还到处散见有军队留下的痕迹,如破军衣、军鞋、包伤口的绷带……
黄作军大校
这几十倍于他们的一大股敌人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不敢怠慢,从掉队的敌军士兵和老百姓那里调查了解,才知道是宋希濂的部队。
当时的营团级干部一般只知道当面的敌情,对战争的全局不太了解,但他们却知道宋希濂的大名和显赫职务,也就大吃一惊。川东的守敌宋希濂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黄作军深感这军情来得突然。他受领作战任务时,可没有歼灭宋希濂残部的计划,如何在不影响攻占键为县的同时,又消灭宋希濂这支部队,使他颇为难。
当时部队装备简陋,他这个副师长带着一个团也没有配备电台,只好通过邮电局的乡村线路,向已进入宜宾的五十三师师长金绍山、政委王其梅报告。
金绍山、王其梅又立即电告第十八军军长张国华、政委谭冠三。这一特大消息使第十八军的高层指挥员都被震动了。
金绍山
这一次进军大西南,从湖南进贵州到川南,十八军都没捞上什么大仗打,这次可不能放过这一既能擒贼又能擒王的大好战机。
这时候,还没有得到上级指示的黄作军副师长,为了不失战机,已主动指挥第一五八团从高场出发,沿宋希濂的逃路追去。
只是敌人的兵力十几倍于他们,宋希濂又不是等闲之辈,怕难以全歼。恰好友邻部队第五十二师的一五五团在附近,连忙派出人与第一五五团团长阴法唐联系。
第五十二师师长吴忠已接到军部指示,把第一五五团交给黄作军副师长统一指挥,合力追歼宋希濂残部。
黄作军很兴奋,对追歼宋希濂也更有信心了。在高场镇附近召集一五八、一五五两个团领导分析研究了敌情后,决定由阴法唐团长带领第一五五团北渡岷江,抢在敌人前边堵截;第一五八团团长梁廷佐带领部队路尾追敌人,形成前堵后追的大迂回之势。
阴法唐
阴法唐率领的第一五五团,经过渡长江、闽赣江大追歼和进军川黔的连续行军战斗,已是减员很多,尽管名为一个团,实际人数不过800人左右。
如今要以这少数兵力,追歼近一万人的宋希濂部队,这是要有充足的信心和勇气的。
这年阴法唐仅27岁,正年轻气盛,哪把这些残兵败将放在眼里?他接受任务后,命令副团长石雄和二营营长郑传带着二营以急行军速度从敌人右侧迂回,力争挡住敌人的退路。
他自己则带着一、三营,在敌人左侧的山岭间小路上,与敌人平行竞走,及时捕捉能歼敌的战机。
连日在山间小路上奔走,给养困难,宋希濂想在这里休息一晚。但刚做好晚饭,街上就乱成一团,保安团纷纷逃离镇子。他们得到信息,解放军打过来了。
宋希濂大吃一惊,也搞不清楚这支解放军从哪里来的,丢下饭碗就命令部队开拔。
他们不敢去键为,而是向南跑,一口气跑了五六里爬上一个山坡上才停下喘口气,只听见镇子上枪声激烈响着。
他们又冷又饿,还是继续奔逃。天黑后,走到离清溪镇20多里的一个小村庄匆匆做了一顿晚饭吃。饭后不敢停留,又摸黑向南奔逃。
黑暗中,有不少人因为跌伤或体力不支掉队。这些人都陆续被解放军俘获,成了追击宋希濂的向导。
这条路上,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湍急大江,宋希濂见追兵没法再插往前头抢占险要地形拦阻他,就派出几支部队作为后卫交叉阻击,以掩护大部队行进。
这些后卫哪里抗击得住解放军的凌厉攻势,当然是一个连又一个连地被消灭掉。
面对江声如涛,两面被削壁夹峙的沙坪渡口,宋希濂真是心头有难言的恐惧。这险恶地势真是兵家的绝境,大有陷进去就难以出来之感。
不过若能渡过脚下的大渡河,就可进入峨眉,沿乐(山)西(昌)公路西逃。
如果能平安过到对岸,再走十几里地又可乘上汽车,就会绝处逢生了!
他哪里知道,当他们到沙坪渡口的河谷里时,也就落入了天罗地网中。
在他们到达沙坪渡口的当天,解放军第十六军四十七师进抵夹江。
这期间,尹先炳军长得到情报,有一支乘几十辆大卡车的敌军正向沙坪、金口河方向逃窜,就命令第一三九团急行军百余公里,堵住了从成都逃出来的罗文山这1000多人,迫使其起义。
在这同时,第十八军五十二师阴法唐团长指挥的第一五五团二营也从南边追了上来。
他们从山头上往下看,只见山脚下的河边渡口以及河谷里的沙滩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等待过渡的国民党军队。
河边只有两只渡船,一只船每次可渡过七八十人,但水流急湍,来回很缓慢。
攻抵北岸的第十六军四十七师一三九团首先用几挺轻、重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网向下扫射封锁渡口,不让已经渡过河的敌人爬上山来;
南岸山头的第十八军一五五团听见枪声,开始还以为是敌军朝这边射击,但见是从山头上往河谷里扫射,忙命令司号员吹奏军号联系。
那边也用号音回应,这才知道是自己的部队,也吹起冲锋号,组织部队向没有渡河的敌人发起攻击。
河边上的敌人在南北夹击下,顿时失魂落魄地大乱,前进后退都不行,只能沿着河滩呼天喊地地乱窜。
刚过到北岸的宋希濂忙带着他的警卫排往东跑,没跑出多远,就被第十六军一三九团政委王尚带着的一营和二营五连堵在一条沟里。
他这20多天一路奔走,只是如他所说“不想当共军的俘虏”,哪想到经历了千辛万苦后,正以为可以坐上汽车西逃之时,又陷入了难以冲出的包围圈。
他知道这次是怎么也逃不脱了,一时间万念俱灰,心想,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一死了之,拔出左轮手枪准备自杀,被随侍在旁的警卫排长袁定侯拦住。
不等他第二次寻死,就被冲过来的第一三九团五连战士抓住了。
在俘虏队登记时,宋希濂化名“周伯瑞”,职务是司令部的军需。他想,解放军会宽大下级军官士兵。
但追歼的解放军各个部队,都知道宋希濂在这批溃军中,全都用心搜查,在押往峨眉县的途中,还是被辨认了出来。
当宋希濂后来得知,这几天追击他们的,只不过是两个加强营时,不禁喟然长叹:
近万人的部队,却被两个加强营追得而全军覆没,真是不堪一击呀!自己哪里还能算什么战将?当然是身败名裂了!
他也没想到,这次俘虏他的解放军第一三九团,却是他的老对头。
1933年,在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时,第一三九团的前身红四师十二团,曾经在浒湾与国民党军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交战。
当时,红军由于战略战术上的失误,败于宋希濂之手。但历史的胜负并没有立即画上句号,16年后又作了最后的较量!
歼灭宋希濂残部的战斗结束后,清查俘虏,随同宋希濂奔逃的军官几乎全部落网,独不见第一二四军军长顾葆裕。
晚年顾葆裕
这次起早上路,却使他侥幸脱出了解放军的包围圈,没有成为俘虏。
他们走到前边后,久等不见宋希濂部队上来,只听见枪炮声激烈地在河谷里响着,心知不妙,慌不择路地往深山野岭中窜。
但顾葆裕知道,再带着这些部队行动,过于招摇,就遣散了手下人,自己化装成商人,辗转逃往滇西,又越过中缅边界。在缅北的皎脉,顾葆裕找到了缅甸云南同乡会总会会长、腾冲籍商人尹兆国。
当年顾葆裕在滇西缅北敌后打游击时,对尹兆国的商队马帮很是照顾。尹兆国不忘旧情,把顾葆裕安排在皎脉侨校以教书作掩护。
不久之后,尹兆国又把他送到仰光,安排飞机前往台湾。后来,顾葆裕在台湾任陆军伞兵总队中将总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