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实时：新刊速递｜傅汝新：一塘莲（选读2）

（接上文）

一塘莲

(资料图片)

傅汝新

2. 激战

高团长起得挺晚，再有一个时辰太阳就到中天了。楚政委和李参谋长到各营布置战前动员工作，团部里就剩下小王和高团长。高团长简单匆忙地吃了口饭，他的情绪明显有些焦躁，不停地端起白瓷茶缸喝水，喝完水就走到地图前，看一会儿地图就又回桌前喝水。然后就是不停地卷烟，抽烟，一支接一支。高团长敞着单薄的棉袄怀，几次让小王用湿煤把地炉子的火压上。屋子里烟气腾腾，呛得小王直咳嗽，不得不隔一会儿将门开一下，往外放烟。

这个白天的太阳有些灰白，或者说是惨兮兮的样子，一点也不精神，像个醉了酒的老汉似的，在天上悠然地晃荡。

楚政委和李参谋长回来后，高团长说，老楚，咱们再到阵地上去看看。楚政委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应声说好。到阵地转了一圈后，高团长少有地一句话没说，然后就掉头回村。进了团部大院也没去团部，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晚饭也是警卫员小蔡把他叫醒的，吃过晚饭后又是早早就睡了。

围歼国民党军二十二师六十六团的战斗终于在2月16日早晨六时整打响。天还没有完全亮，借着微弱的月光，四纵的五个团同时向敌阵地发起攻击，一时间，密集的炮火从我军阵地向敌阵地暴雨般地倾泻，震耳欲聋的轰鸣将寂静的早晨炸成一片混沌。炮火未停，战士们便端着枪漫天遍野地冲向了敌人阵地。可是敌人的轻重武器构成了极其严密的火力网，战士们被压在了距敌人阵地百米开外的低洼地区。过了一阵后，他们寻找到一个突破口，在火力掩护下突然跃起冲向敌人阵地，可是没前进三十米，便再次被敌人的轻重武器压制住了，一大批战士或仰倒，或匍匐在地。这六十六团不愧是国民党军中的王牌，他们利用有利地形，在我军突击部队被压制住后，突然进行反攻击。我攻击部队不得不撤下来，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当天午后，集结于沈阳及辽中之间的小北河、大沙岭一带的我三纵九旅两个团及八旅一个团遭遇到向辽阳进击的国民党军攻击，双方展开激战。七旅也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遭到来自盘山的增援大沙岭的国民党军的攻击，战斗一直打到天彻底黑透了，国民党军才全线撤退。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国民党军再次发起攻击，先是一波十五六分钟之久的炮轰，山坡上三纵七旅几里长的阵地上完全被炮火硝烟和沙土笼罩。炮火刚停，国民党军便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端着美式冲锋枪向七旅的阵地蜂拥而来。这一次国民党军将兵力集中在阵地的左侧，企图打开一个缺口。这个办法非常奏效，很快，左侧的防守阵地就抵挡不住了。中间和右侧防守的战士们开始向左侧增援，可是战壕是临时构筑的，太窄，两人并行就有些挤了，兵力的调动非常缓慢。没办法，战士们只好跳上战壕猫着腰向左侧阵地运动，但还是不时地将身体暴露出来，不少战士被敌人的轻重机枪和冲锋枪打倒，伤亡很大。

这时，高团长接到七旅电报，要求他带领独立团火速增援。

高团长立即下令，全团火速向七旅左侧阵地集结。十多分钟后，独立团到达了七旅左侧阵地后方。高团长命令部队隐蔽，他和楚政委及李参谋长在一个高坡上用望远镜向七旅左侧阵地和正在进攻的国民党军反复地瞭望，有一小部分国民党军已经攻上了阵地，我军战士与其展开了肉搏。

高团长静静地看着，似乎并不着急。

楚政委几次扭头看高团长，终于忍不住问道，老高，是不是马上投入战斗？

高团长没回答楚政委的问话，又瞭望了一会儿，终于放下望远镜，却没有马上下令队伍投入战斗，而是在高坡上踱起步来，不时地转身向阵地上看上一会儿，然后继续来来回回地转着。楚政委和李参谋长都站在一边，目光跟着高团长，谁都没吱声。踱了几圈，高团长仍然没有下令让队伍投入战斗的意思。

李参谋长也忍不住了，说，团长，情况紧急，我们是不是马上……

没等高团长回答，小王跑了过来，将电报递给高团长，说，团长，三纵首长要求我们团立即进入阵地，投入战斗。

高团长没接小王递过来的电报纸，而是对楚政委和李参谋长指了指左侧的一片洼地，说，你们看到没有，那片洼地，洼地的那边有一条沟，我们悄悄地从那条沟进入到那片洼地，然后一直插到敌人的火力阵地，突然发起攻击，先用小钢炮、手榴弹、机枪猛打一气，随后就冲向敌人阵地，不让他喘气，一口气把他打残了，打哑了。敌人没有了重武器支援，冲在前边的那些兵就有如朽木一般，一个冲锋就把他们干掉了。听明白了吗？李参谋长，下令吧！

李参谋长惊喜地一笑，转身跑向高坡下的队伍。

当独立团悄悄向洼地运动的时候，七旅左侧阵地已经被国民党军攻破，大批国民党兵端着冲锋枪冲到七旅防守阵地的后面，七旅腹背受敌，一片混乱。不到十分钟，独立团一千多官兵就出现在了国民党军的阵地前了。国民党军阵地上的轻重武器完全暴露在独立团的眼前。高团长一声令下，全团一字排开，五六门小钢炮、无数的手榴弹、三十多挺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冰雹似的向国民党军阵地倾泻。国民党兵一下子就被打蒙了，阵地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轻重火力瞬间哑火了。几分钟后，独立团千余战士突然跃出洼地，洪水般地冲向国民党军轻重武器阵地。国民党军后方的轻重火力一哑火，冲在前边的国民党兵就慌乱起来，马上就无心恋战了，掉回头退潮般地从七旅防守阵地前撤了下去。又被独立团掉转枪口，迎头一击，溃不成军。

这一仗七旅虽然伤亡很大，但由于独立团迂回插入敌后的战术打垮了国民党军后方的轻重武器阵地，导致前方的攻击部队失去火力支援，无心恋战，被迫撤出战斗，我军阵地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得以巩固。可是，辽东军区不但没表扬独立团，反而在第二天上午下发通令，因独立团延误军机，没有及时投入战斗，导致我军阵地失守，将高团长记大过一次，免去团长职务，暂时代理团长。这一处分在独立团炸了锅了，营连以上干部都赶到团部，替高团长抱不平，大家一致说，如果没有高团长随机应变，我们就是堵上去了，也未必能守得住，那后果就不好说了。大家表示，要去军区告状，要为高团长请功，高团长不但不应降职，还应该提拔，起码要给个旅长干干。一时间，团部大呼小叫，混乱不堪。

楚政委说，大家先回去，准备接下来更加残酷的战斗。至于高团长的事情，等仗打完我们再向上级申诉不迟。

营连干部们走了之后，楚政委说，老高，这个事你不要受影响，回头我一定找纵队首长和军区首长为你理论。

高团长静静地卷着纸烟，卷完了，送到嘴边叼住了，然后划了一支火柴点着，一边抽着卷烟，一边扭头看向了窗外。刚才营连干部们大呼小叫的时候，高团长就坐在长条桌前一支支地卷着纸烟，然后一支支地抽着，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楚政委的话他似乎也没听到。窗外的天空有点儿阴沉，好像要下雪的样子。不远处是一人多高的院墙，院墙外有几棵高大的杨树，在已经昏暗下来的光线里，光秃秃的枝条黑硬黑硬地向天空中僵直地伸展着。有几只麻雀在树枝上摇头晃脑，蹦蹦跳跳，让窗外的画面有了几分生气。

楚政委停了一会儿，又说，要不，我现在就向纵队首长反映一下我们的想法，尤其是营连干部们的意见？

高团长又抽了两口卷烟后，回过头来，看了看楚政委，说，老楚，我挨处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现在想的是明天。我想天亮后，国民党军一定会再次发起攻击，我军如果还是这样坚守阵地的话，伤亡恐怕会比今天还要惨重。我们虽然重创了敌人的重武器装备，但他们会迅速调集力量，恢复战斗力，因为他们有军用卡车，还有坦克，这样，他们就会在明天早上对我军防守阵地进行更猛烈的重武器攻击，甚至于将我们的阵地炸成平地。

楚政委说，我同意你的判断，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高团长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着地图说，盘山增援之敌在辽河的北岸，他们要越过冰封的辽河。我想，我们要在天亮前急行军赶到辽河南岸，在那里构筑临时工事，在敌人过辽河时进行攻击。这个时候，敌人的重武器离我军两三百米，无法展开，敌人的攻击力一下子减弱了一多半。近距离与敌人展开肉搏战是我们的长项，如果能够拼上刺刀就更好了，因为敌人的美式武器也发挥不了作用了。

楚政委立刻拍巴掌叫好，说，太好了，马上把你的方案电报给纵队首长。

高团长说，你以为纵队首长会接受我的方案吗？

楚政委道，接受不接受是他们的事儿，报告不报告却是我们的事儿，而且，我觉得你这个方案切实可行。

高团长想了想，说，由你定吧。

楚政委道，你看看，还说没情绪，这不是情绪是什么？楚政委转身对站在一边的李参谋长说，马上把高团长刚才讲的方案起草一份电报稿，然后发给三纵首长。

小王这时将一份电报交给高团长，说，辽东军区电报。高团长却没接，说，念。

小王愣了一下，收回电报，念道，17日夜，休整了一天后，三纵采取了新的攻击策略，以两个团在正面佯攻，另外三个团从东南、东北和南三个方向实施重点突击。经过激烈争夺，一度突破敌军前沿阵地，但由于敌军有纵深防守，加之火力实在太猛，苦战一夜，未能向前突进，只好在天亮前撤出战斗。独立团继续做预备队，随时增援七旅防御，坚决挡住盘山增援之敌。

小王念完电报，高团长瞥了楚政委一眼，咧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楚政委皱了皱眉头，道，这个，这个不影响我们向纵队首长建议啊？

高团长说，那你就试试。

他们这边谈着呢，李参谋长那边已经将电报稿拟好，楚政委让他念了一遍，然后问高团长还有没有修改之处，高团长说就这样吧，楚政委就令小王立刻发给三纵首长。

晚上快八点钟的时候，小王敲开高团长住的房门。高团长已经睡着了，正打着呼噜呢。小王上前摇醒高团长，说，三纵发来紧急电报，政委、参谋长请你马上到团部。

高团长一下坐起来，哦了声，翻身下地，穿上布鞋，披上棉袄，出了屋子。小王紧跟在高团长身后。

来到团部，高团长坐到长条桌上，李参谋长立即拿起桌上的电报，看了高团长一眼，说，这是三纵转发辽东军区首长的电报，并附三纵命令。

高团长埋头卷纸烟，没吱声。

李参谋长随后念道：

三纵及辽南独立团，你们关于阻击盘山增援之敌的新方案，即堵到敌人家门口近距离攻击防御，军区研究后认为很有创意，也切实可行，批准你们按此方案主动出击，具体执行请你们自行决定，相机而行。

附：辽南独立团，三纵司令部研究后决定，此役仍然以七旅三个团正面主攻，将所有重武器前移至辽河南岸，天亮前轰击敌人外围阵地，随后所有兵力全部压上，同时向敌人驻扎处展开攻击，不给敌人还手之机，打他个措手不及。你团紧随其后，随机应变，看敌人火力强的地方进行攻击。你们务必于明日凌晨四时前到达盘山辽河南岸。

高团长掏出怀表看了看，问李参谋长，我们这儿离盘山之敌有多少里路？